太上皇缓缓从悠长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他的眼眸中还留存着往昔岁月的光影,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开口说道:“人老了啊,这脑子就像个旧匣子,时不时地总会打开,想起那些曾经并肩同行的旧友。你祖父,那可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年少时便才惊四座、风姿卓绝,才情如泉涌,同辈之中鲜有人能及。只可惜,他这性子太过淡泊名利,对官场仕途那一套厌烦至极,满心只装着诗酒山水、世间至理,故而一生远离朝堂纷争,也就一直没在那世俗名利场中扬名显达。”
“想当年,赵家在他的操持之下,产业兴旺、门庭若市,家族子弟皆饱读诗书、谦恭有礼,家族声望在整个江南地界那是如日中天。若不是赵家在繁衍子嗣上头不怎么顺遂,直系血脉太过单薄,这令人瞩目的‘江南第一族’殊荣,迟早是要稳稳落在赵家头上。”
“朕还身为皇子之时,有一次微服前往江南游历。那是一场机缘巧合,让我结识了你祖父。初见时,彼此不知身份,谈天说地间,只觉志趣相投、相见恨晚。他的见识、他的胸怀,无一不让朕折服。待到后来知晓朕的皇子身份,你祖父却也未曾有丝毫改变,依旧把朕当作寻常朋友,坦诚相待,从不阿谀奉承、刻意讨好,这般赤诚之心,在这人心复杂的世道中,实在是难能可贵。”
“再看你母亲赵嫣,自幼跟在你祖父身边长大,将他的才情、品性学了个十足十,行事作风洒脱不羁又重情重义,在这一点上,真真是深得你祖父的真传呐。”
赵轩静静听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浅笑。他心中暗自思忖,母亲平日里行事那般洒脱随性,与寻常大家闺秀的做派大相径庭,如今想来,定是深受祖父的熏陶与影响吧。顿了顿,他轻声开口道:“臣对祖父的印象,实在是模糊得很,几乎没什么记忆了。”
太上皇微微颔首,目光中透着几分感慨与怅惘,长叹一声:“是啊,那时你还只是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又怎会有什么深刻印象呢。朕犹记得最后一次与你祖父相见,场景至今历历在目。那是朕第一次见他求人,他手持赵家世代相传的丹书铁券,言辞恳切,所求之事便是让你母亲带着你与夫家离异。他一生傲岸,从不肯轻易低头,可为了你们母子往后的安稳日子,为了赵家的绵延前程,却放下了所有的身段。赵轩啊,你务必铭记,不管岁月如何变迁,局势怎样跌宕,任何时候,都得将赵家的未来扛在肩头,放在首位!”
赵轩闻听此言,眼眶微微泛红,跪地叩首:“臣定不负太上皇教诲,拼尽全力护赵家周全。”太上皇抬手,示意他起身,目光中满是慈爱与期许。
“朕知这些年你不易,守着赵家,诸多艰难皆一人扛下。今日唤你前来,忆起往昔与你祖父情谊,更是感慨万千。”说罢,太上皇转头看向身旁侍奉的太监,太监会意,匆匆入内殿,不多时,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出来。
“这盒子里装的,是当年你祖父赠予朕的一副墨宝,画的是江南山水,笔触精妙,满含他对天地自然的热爱。如今朕将它交予你,望你见物思人,传承赵家的风骨才情。”太上皇轻轻打开盒子,一幅画卷徐徐展开,水墨晕染间,江南的灵秀扑面而来。
赵轩再次跪地,双手接过,声音略带哽咽:“臣谢太上皇隆恩,这等珍宝,臣必珍视一生。”太上皇又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温润通透,上面雕刻的龙纹栩栩如生。“这玉佩乃朕心爱之物,自幼佩戴,有朕的几分气运加持。往后你行走在外,见此玉如见朕,可保你平安顺遂,遇事无阻。”
赵轩接过玉佩,只觉触手温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太上皇如此厚待,臣惶恐难安,唯有用行动报答天恩。”太上皇微微摆手,“去吧,往后有难处,随时进宫。记住,赵家的昌盛,系于你手。”赵轩怀揣赏赐,拜别太上皇,步履坚定地踏出宫殿,日光洒在身上,映照着他守护赵家的决心。
殿内一时静谧无声,太上皇独自伫立良久,目光仍凝望着赵轩离去的方向,那空荡荡的宫门似是通往往昔岁月的入口。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忆起与赵轩祖父赵庭把酒言欢、共论古今的日子,那时年少轻狂,满心抱负,未料岁月轮转,故人已逝。
“赵庭啊,你若还在,见这孩子如此出息,定是欣慰至极。他既有你赵家的才情卓绝,又多了几分在风雨中砥砺前行的坚毅,实是难得。”太上皇的声音愈发低沉,透着浓浓的惋惜,“当年那一场变故,让他小小年纪便历经磨难,本应在朝堂之上大放异彩,为我朱家添砖加瓦,奈何……造化弄人呐,如今只能守着赵家,独撑一片天。”
太上皇缓缓踱步回榻,每一步都似有千钧重,他坐下,轻抚着案几上尚未收起的物件,那是准备赏赐给赵轩的,亦是承载着对往昔情谊的纪念。“罢了罢了,只愿这孩子往后的路顺遂些,赵家在他手上能重现昔日荣光,也算不负你我当年的情谊……”话语渐渐消散在空旷的宫殿中,唯余那久久不散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