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易心头一跳,直觉不像是室友的敲法。
他揉了揉眼睛,上前去一拉开房门,就看见两个穿着灰绿色制服的校工站在门前。
后头那个男校工没说话,门前这个不太高但很胖壮的中年女校工却一脸凶恶的说:“请出示一下你的学生卡!”
“OK”蒋易脑子还没回过舵,愣了几秒,才转回身,从书包里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来,心里一焦躁,一股脑儿的把包里的东西稀里哗啦的全倒在了地毯上,跪着拨弄了半天,才想起学生卡和公交票一起放在了裤子兜里。
蒋易回身快速套上了一条运动裤,又从正装裤子里掏出学生卡,连公交票一起递给了门外的女校工。
女校工来回仔细辨认了一下蒋易的脸和学生卡上的照片,回头对男校工说了句,“没错”,然后将学生卡又递了回来。
蒋易到了这会儿,还是一头雾水的状态,不知道门外这俩人抽的什么风。
女校工对着他拍了拍手,“快,给你十五分钟,收拾你的行李,你不能再继续住在这里了!”
“什么?”蒋易皱眉看着对方,“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我是怀大的学生,为什么不能住在宿舍?”
“你没明白吗?你住在这里是非法的!”女校工粗着嗓子十分严厉,“你没有在网上申请,也没有去学校办转租手续,学校的宿舍禁止私下转租,你无权住在这里,你,还有租房给你的人,你们都是非法的!”
“啊?我”蒋易就感觉像是有一颗雷,从兔子蹦的时候顶在脑袋顶上,延时到了这会儿,终于炸了,“不是,”他往前走了一步,虽然知道女校工说的似乎没什么逻辑问题,可声音也高了起来,“我确实不知道这个规定,我感到很抱歉,可现在都已经这个时间了,能不能让我明天早上再搬?我保证明天一早,肯定搬!”
“不行!”女校工一招手,那男校工便表现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来,“规定就是规定,马上搬!你已经浪费了五分钟,我们在门口等着,你还有十分钟收拾行李!”
蒋易木然的关上了门。
站在床边愣了一会,猛地一抬脚,把那边穿衣镜踹了个稀碎。
然后没什么然后了,他一言不发的从床下拽出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所幸前一天才搬来,除了一些必要的日用品,大多东西还都没展开,一些笨重的大件儿,也还寄存在顾仪范的宿舍里没带出来,但零七碎八的东西划拉起来也够要人命的。
平时耐着性子一件件收纳的时候,还讲究个空间的合理利用。
此刻根本顾不上那些了,胸口压着的气旋,能直接顶起一座山丘。
啊,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什么玩意儿!
越塞越急,越急越塞不进去,行李箱的拉链死活都拉不上的时候,蒋易甚至有冲动直接把箱子顺着后窗全给扔出去了事!
一直到拽着箱子走出宿舍门的时候,他的手都是抖的。
女校工一成不变的脸,在他站在走廊里之后,才上前推门走进了宿舍,四处看了看,退出来,要过他的钥匙,反锁了门,然后把钥匙装进口袋里,“让租你宿舍的人,明天上午到校务办公室来领钥匙。”
蒋易没说话,低头拖着箱子往外面走。
“同学!”女校工在后面叫了他一声,快步走上来,声音和刚刚催促他打包行李时简直判若两人,“如果你今晚没有地方住,学校可以提供临时住所,住一到两晚都可以,要我帮你联系吗?”
蒋易看了看她
这位大姐,敢情您是偷学过《孙子兵法》吗?
但这种虚张声势的策略里,包含着对蒋易会耍无赖不搬的阴暗揣测,让蒋易猝然变得比刚刚打包行李时的情绪更憋闷了。
“我”蒋易话刚出口,就快速收了声,因为大门角的铃铛十分清脆了响了起来,是同宿舍的学生回来了。
进来的三个学生,有一个是昨天打过招呼的,另两个全然陌生。
当灼灼的目光在“他-行李箱-校工”之间来回逡巡的时候,蒋易非常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候哪怕有个人过来问他一句怎么了,他也能用粗枝大叶的解释来稀释掉这份尴尬的处境,可没有,连那个打过招呼的学生,也只是错愕的往旁边退了退,和另外两个人闷头不声不响的走了进去。
“要我帮你联系住处吗?”女校工等人都过去了,又问了一句。
“不用了,”蒋易摇了摇头,有些颓然的说,“我去住B&38;B。”
女校工耸耸肩,没再说什么。
夜已经黑透了,路面都是湿滑的。
路灯的间距都很大,照的到脚下,却找不见前路,远远近近的黑暗里,也不知道都趴着些什么。
下山的路有很多条,但过了几排房子之后,就是大面积的荒芜了。
中途路过一个公园的时候,蒋易回顾了一下自己的影子,别说,还真他妈有几分丧家之犬的味道。
手机就拿在手边,他刚才拨了一个给租房给他的学生,没人接。
他可以联系顾仪范,但现在公交车已经停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到校内宿舍去,而且即便关系很好,他也还是不想让顾仪范在一天之内,见到如此窘迫的自己,ice。
给家里打电话?香香和老蒋?说嗨,你们的儿子流落街头了,刚刚被从宿舍里驱逐了,场面宏大,荡气回肠,小蒋离开时气宇轩昂,风度不凡去他妈的。
去B&38;B?关键他只知道镇上没有酒店,只有一家等同民宿水平提供床位和早餐的B&38;B,可具体位置在哪里,他还真是不知道。
也不是特别想知道,至少没那么迫切。
那种无能为力的沮丧,和透着迷茫的屈辱感,快要将他在这一秒的情绪拖入谷底了。
嗯,就是迷茫,那种身在异国他乡,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迷茫。
真没出息啊,突然这么想哭呢。
公园里有个转椅,好像聚了几个人,模糊的看不清样子,但有星星点点明灭的火光,如果是当地的混混儿就更雪上加霜了。
蒋易拖着箱子横穿到了马路的另一侧。
没走几步,又看到迎面一个歪歪斜斜的踉跄身影,魁梧的身型,拖沓的步伐,很明显是个喝醉酒的壮汉。
操了。
蒋易拖着箱子,又转回了马路的另一侧。
公园里开始有人指着他这边的方向发笑,紧接着就引起了一片哄笑。
蒋易真觉得自己二十年来积攒的自尊心,就这么大半天全都被抽剥干净,埋在阴沟里践踏,一点儿没剩下。
也许再过个几十年,他功成名就了,挥斥方遒了,再转回眼来回望前路时,这屈辱漂泊没着没落的一夜,根本就挤不进他人生波澜坎坷的10,可他知道,这一刻的感受,他必将永生难忘。
唉。
雨飘了一阵,刚好淋湿了他全部的头发,就停了。
身后亮起了车灯,照着他的脚下。
这车跟了他好一阵了。
可他一直都没有转身确认。
如果车里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那对方这样跟着他的意图,也许会带来无法预知的可怕后果,他真的有些害怕。
如果车里是他以为的那个人,他最不想在这种时候,见到那个人。
但该来的总归会来。
很快他感到车提了点速开到了他的身边,又并行了一会儿,车窗上屈臂搭出一截胳膊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需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