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太烈了,随便一束光都能把人狠狠刺穿在地面,钉出一把萎顿的影子来。
连甲级写字楼的玻璃幕墙都扛不住这样的酷热,即便冷气开得再强,只要靠近窗户的位置,都恨不得能被一股热浪直接掀翻在地。
这是八月,也是滨城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这天下火还不如下刀子痛快,fkfkfkfk蒋怀脸上带着热情周到的官方假笑,耐心回答对面三方网站小记者的问题,一边走神儿的在心里咒骂着这个无脑的天气不给人留活路——为了取景显得高大上,能带出一览众山小的雄浑气势,他不得不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透过钢化玻璃高倍数进行着光合作用。
助理给他选的还是一件深色的西装外套。
总之天时地利人和,今天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中暑,就算他命大了。
“蒋总,您刚刚说,留学的那段经历,是您职业生涯的重要转折点,”记者看起来刚毕业不久,还是个一脸青涩只会照本宣科念着问题提纲的小男孩,即便问题早都已经烂熟于心,还是忍不住以每三秒钟一次的频率,瞥向手中的a4纸,声音听着都让人喉咙发紧,“这也将尽有十年来吧,那您还记得什么对您影响特别大的事情吗?方便具体说说吗?”
“没有十年,今年第八年,”蒋怀腰背挺得笔直,正被太阳这把熨斗熨烫着后背,嘴角上扬的弧度非常有限,“主要还是一种自主独立意识的培养吧,呵呵,不过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具体的事情早都记不清楚了,就不说了吧。”
“是,那出国的时候您22岁”小记者不太确定。
“21。”蒋怀说。
“哦,21,”小记者笑了一下,又瞄了一眼提纲,生硬的寻找切口,“那您当时有想过,会用这么短的时间,就成为滨城第六届私募大赛管理规模0-1亿组别业绩表现的第一名吗?”
这问题问得有些语病,但大概意思蒋怀听懂了,也就到了他一向擅长的装逼套话环节,准备好的长篇大论自己溜达到嗓子眼儿,憋不住的要往外蹦,他的笑容更深了一些。
“首先我们公司此次参赛的这一只产品呢,虽然管理规模并不很大,但产品结构在设计之初,就有非常严谨的组合框架”
“对于我们这种刚刚起步的小型阳光私募来讲,投研团队一直是我们最倚靠的宝贵财富,而客户的信任,也一直是我们肩膀上最重要的责任”
“目前市场环境相对比较严峻,但任何市场条件下,都会有赚钱效应产生,我们坚信只要有对的策略,就没有攫取不到的波段收益”
“我也想借这个机会,感谢一下邀请我们参赛的组委会,毕竟全国两万余家私募企业,滨城就独占了一半以上,能从这么多优秀的竞争中取得今天这样的成绩,我们还是非常珍惜的”
蒋总每当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就会蓦然脱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连他自己也有些陌生的人,这样的他周身闪闪发光,写好了程序上了发条一样,几乎能够刺瞎对面那个初出茅庐小记者的狗眼。
冗长的两个小时,总算逃离了沙发炼狱。
蒋怀站起身来,招呼助理送走了小记者,自己转回身脱下西装搭在了椅背上。
办公桌上是上下两层的六块电脑显示屏,每一块上都是大盘的不同维度的走势,黑色的背景,k线起起伏伏,宛如他的心跳。
他两根手指掐着后背部位的衬衫,忽闪了几下,透了透风,汗还没消下去,总归聊胜于无。
助理潘虹屈指敲了敲门,未语先笑了,手中递过一杯冰美式,“蒋总,棒棒哒,我估计能给咱们放在网站的首页上,照片我也看了,那小记者拍照水平真不错,给您拍的倍儿帅!”
“蒋总哪回不帅?”蒋怀轻佻的对着潘虹挑了一下眉头,接过咖啡抿了一口,闭了闭眼睛,才叹息道,“现在市场环境不好,行业都难啊,希望这次采访,能给公司宣传一波,让内地的黄总他们坚定一下增资入股咱们公司的信心,不能再拖了,”他长长的嘘出一口气来,“要不我也不会这么卖力气吆喝了。”
潘虹从蒋怀创业自立门户开始,就一直跟着他,如今也快四年了,两人年纪差不多,私下里态度也随便,她回头瞄了一眼门外,几步走上前来,半靠坐在桌沿上,膝头微微碰着蒋怀的腿,放轻了语气说:“对了,过两天嫂子的生日,怎么说?”
蒋怀坐在转椅里瞭她一眼,“你太称职了。”
“少来,”潘虹笑起来,“去年也是我给挑的礼物,今年怎么说?”
蒋怀很少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除了女儿的生日。
他微微蹙了下眉,随即又舒展开来,道:“我脑子里最近想得事情有些多,天天乱乱糟糟的,静不下心来,还是你挑吧,嗯”他倾身向前,逗弄似的用食指关节轻轻勾了一下潘虹的下巴,“一样的,给你自己也买一份。”
潘虹偏头躲开了,笑着走了出去。
蒋怀的笑意淡下去,还真有点儿中暑的感觉,太阳穴开始一跳一跳的疼。
如果是第一次听到刚刚对话的瓜友,大概会觉得这青年才俊和助理秘书之间有私情,可没有,真的没有。
潘虹有男朋友,感情也稳定。
而蒋怀自己的老婆黄鹂,就是他在国外读硕士时的同班同学,家境优渥,两人的孩子如今都已经上幼儿园了。
至于他和潘虹之间的关系,一来呢,暧昧化一些便于游离在公事之外的私交,毕竟这个职位太需要衷心了,台面上大家都这么做,他也顺势而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二来,黄鹂对潘虹并不排斥,去年知道是潘虹给自己选的生日礼物,还夸赞说潘虹的审美比蒋怀强,那蒋怀自己也不觉得还有必要努着劲儿去费那个心思了。
瞪着眼睛又熬了几分钟,大盘进入了集合竞价时段,今日盘面不会再有悬念,蒋怀眼皮有些沉,精神一松懈,迷迷瞪瞪的就睡了过去。
办公室外却一阵嘈杂声,距离蒋怀入睡估计都不超过五分钟。
他皱着眉头,翘腿换了个方向,继续打盹儿。
外头先是一阵无奈的假笑声,潘虹调门儿越来越高,“诶,我们真不需要了,是,我们有pb业务券商给提供的投研支持,足够了,真的,你这个软件,价格对我们来说”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潘虹连着“诶呦”了几声,“试用也不需要,真的,真的不用不是,找别人也没有用,这事儿就我做主了嗨,我们蒋总不在,他诶!你等等!你等等!”
公司地面都铺着软地毯,落步无声,可还是能听到隐约的窸窣声,正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而来。
蒋怀被接连的扰动清梦,忽然升起一阵心烦,暗想着假使这么简单的产品推销员要是潘虹都拦不住,下周例会上总得找个由头呲儿她一顿。
仓促的敲门声响起,紧跟着根本没有给他留任何余地,房门就快速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