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2)

鸣雀 山苓 5793 字 10个月前

二、

又是一年祥瑞时,已经是芯儿从他怀里消失的第十三载。当将军府上下张灯结彩,整个世界都充斥着欢声笑语,这也无法减少他的思念之痛。从她离开的那夜开始,他就开始计算着他们分别的日期,每度过一天,他就会在将军府院子里的那棵可以十个人环抱的槐树上刻上一道记号。差不多树皮已经被他的剑削个精光了,他数过,一共是四千七百四十五道。

他跟随干爹去翠雀国边疆充当兵役的时候,他每夜都会不得安眠,不是因为那连绵不断的杀戮和出征的号角声所惊,而是由于她离开的那夜让他无法忘怀。如果他那天一夜未眠,或许就能把她护在自己身边,即使让她把他视为哥哥也好,也不会换来这十三年的悔恨。

而在京城齐山以西的一座宁静的小山村里,一个姿态娴静的小女孩担着装满药草的沉沉的箩筐回家。而她那殷红的脸蛋上透着几分少女才有的欢快的神采。每年只要到了她的生日,就有一位清秀端庄的巫女姐姐让她采集齐山上的几昧她所要求的珍贵的药草并交给她,那位巫女就会给她几锭金子作为丰厚报酬,基本上一年一次。而她采药的报酬够她和她乳娘半年的衣食起居。

新年前夜,小女孩趁太阳下山前满心欢喜地赶回家中,按老规矩等候着那位巫女前来。不同寻常的是,这次来向她要药草的人不是她,而是一个身穿宽袖素袍的男子款款走来。来人和巫女姐姐孤傲的气质相仿,但眼中闪着几点令人迷乱的神色。

“你是谁?没有阿棉姐姐的嘱托我不会把药草随便交给任何人,我和奶娘还靠着它活下去呢!"小女孩抬起她坚毅的下巴,固执地说。

“棉儿她不会来了。她今天清晨已经去世了。我是她的夫君,是替她来拿药草的,请姑娘交给我,锭金照给。只不过以后我会派我女儿来向你要,还是这几昧药,缺一昧金子减半。"

小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给惊呆了,这么多年来她从未从棉姐姐口中听到过她有夫君和孩子的事,倒是听过几回姐姐惦念着她和一个罪臣弟弟的过往…她梨花带雨,把药草都捧给那头发早已几缕斑白的中年男子:"你拿去吧,这次当悼念棉姐姐的丧礼,收回你那些金子吧。"二人推托不下,那男子硬是把金子塞在她的衣袖里。

"芯儿,我现在要去探访一位我娘子生前的故人,也是告诉他我娘子的事。那个故人,他认识你。"

芯儿纳闷道,除了我乳娘和村里百姓外,还有谁会认识我呢?“我能和你一同前去吗?我先见见他,兴许我就记起他是谁了。"她之所以对那人有好奇心,是因为她猜想那个故人就是棉姐姐口中所念之人。究竟是谁,能让这位清丽脱俗的女人难以忘怀呢?

“你先和你娘呆在家,我去问问他,因为他曾经非常期盼见你,但如今他愿不愿意我也不知道。如果他答应见你,那么我立刻来接你去他那里,如果他不愿,你就只能等到来年了。"

芯儿心里虽然有些焦躁,但也只耐着性子等候着他的消息。

男子提着灯笼穿过郁郁葱葱的山林,摸黑走下陡峭的山路,绕着几条拥挤的青石板道,就跟着鱼龙混杂的人群拐入了京城繁花似锦的闹市中,各国进贡使臣和商队络绎不绝,那些争奇斗艳的各国贵妇所聚集的酒肆和载歌载舞的寻常孩童随着流动的人群相继若隐若现。他想,十三年前如果他没有让她去过和他一样艰苦的生活,她或许会不会像那些端坐在琼楼玉宇之上蠢蠢欲动的贵妇一样,在每个和他入眠的夜晚,在梦中缅怀着能和启藕断丝连?难道她这些年即使和他有了孩子,每日每夜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吗?男子对京城这番热闹非凡的景象无动于衷,他往京城东北方向径直走去,就到了将军宅邸。这将军府应该称得上是全京城除了皇宫外最富丽堂皇的宅邸了,就连宰相都不敢如此张扬地修建得如此庞大。

“请务必禀报将军之子,他有一位叫延的故人要拜访他。"延彬彬有礼地和府里的侍卫嘱咐了声,不一会功夫启就箭步走出门,定睛一看一股熏鼻的药草味的延,他半年前还是意气风发,只是估计最近因为伤神而渐显疲惫而苍老。“我从山里赶来,只是棉儿已经香消玉殒了。不久,就在今日。"

启怔了怔,随即点了点头:“也对,想来也只有这件事才能让将你折磨成这副模样。"

“我不指望看到你会为娘子挤几滴眼泪,因为我清楚自从那个女婴走后,你已经变得视人命如草芥了。但,你扪心自问,你真的除了抛弃她以外,就没有其他亏欠她的地方了?"

“有。"泪珠在他眼里来回转动,“我其实是当朝宰相的弃子,我的娘本来是父亲的正室,可他为了一个低贱的女人把我娘沦为小妾,换她为正室。小妾在我娘生我时叫人灌药逼她难产,但我娘的侍卫把我抢救了出来,并将我托付给副将大人,也就是我哥。而那个低贱女人所生的孩子,是棉儿。我和她是同一个父亲。

我长大了,为了报复我父亲薄情,想方设法接近他的女儿,也是我姐姐棉儿,让她甘愿与我成婚。然后在成婚那天给她透露我的真实身份,让她受到巨大的刺激,才达到我报复父亲的目的。后来,我的计划成功了,棉儿一直不知道这个事实。我瞒了她一辈子,我才是最禽兽不如的人…"

延听到这也泪如雨下,他不是为了怜悯启,而他只顾虑到身在黄泉的棉儿的感受。棉儿啊,那个你魂牵梦绕的男人竟是对你如此恶毒…悲愤暂时淹没了他的全部理智,他改变主意,本来他是要和他提起自己隐瞒他十三年下落的芯儿的,但就因为启方才所说的那些话,使他对他平息了多年的敌意如绝了堤般的潮水重新迸发了,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我本来要把你最求之不得的那个女人归还给你,如今我要替棉儿惩罚你,就是把她带走。我背着你把她藏了十三年是有错,但既然你都到现在才承认错误,那么我晚一些再承认也不迟。"

说完就转身拂袖而去,启心如刀绞,正当他要从腰间抽出那把随他上刀山下火海的现花剑,并上前欲胁迫他交出芯儿时,延却镇静地开了口,“我早料到你会结果我,我在你将军府方圆三百里地设了一道半步血,可是我最近的心血哦,你可是第一次尝试此毒的人哦。用法是,只要你或府里任何人踏出将军府半尺,你就会暴毙身亡。"

延又原路返回到芯儿所住的山村,他直截了断地朝她回道,“那个人他不愿意见你。"“那没关系,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住处在哪?我自己去找他。"

“他?他唤做启。"“就一个字?"“是。"“他的住处可是全京城除了皇宫以外最令人忘尘莫及的将军府了,连当朝宰相都不敢如此大兴土木,你肯定是进不去的。即使你能进去,你也不一定能再从那地方走出来。"

“那么玄乎,算了,还是不去了,我还是这辈子都不踏出这小山村一步,他来不来见我是他的事。"芯儿垂头玩着她裙子上自己绣的百灵,和延悄悄地道别,转身搀扶着年迈的阿娘出来,俩人一起坐在险峻的山坡上,观赏着远方京城那片犹如花团锦簇的烟火所四面环抱的闹市,仿佛是天赐的宠儿,普天同庆的同时,也向周围邻国宣扬着,这是一个属于翠雀的无与伦比的盛世。

梅雨来临,正是一年中酷热难耐的时节。与变幻莫测的季节一样,芯儿和阿娘所相依为命的小山村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云锦国皇帝泉的爱妃栖夫人听闻翠雀国有一祖上真传如何制毒毒死翠雀三代皇帝的法师唤做玄,据说只有他才知晓当年她在三王爷府上做丫环时,那个三王爷的遗腹子的下落,便私自派人把玄不远万里从翠雀请到皇宫来,表面上以讨教如何修炼毒术为由,亲自问他关于那个本该是公主的女婴的近况。因为一旦被皇上得知他三弟的女儿还活着,他一定会斩尽杀绝。冠夫人由于感念三王爷当年对她的厚待,在他的孩子没出生前,就立下誓言要把孩子当做自己的女儿,作为报答。但后来巫女却把她转交给了另一个奶娘。这事成了她的一个心病。然而,云锦皇帝却借着玄法师在云锦传教毒术的事散播消息,炫耀他从翠雀得来的"珍奇",也激怒了翠雀国的百姓,因为他们认为玄法师和他的独家法术是用来制服昏君的王牌,如果缺了他,翠雀的君王会彻底地不忌讳他们,会恣意妄为,欺压他们。他们怎甘心把玄法师让给别国,而且是备受他们□□的云锦?

翠雀皇宫中的朝堂上,皇上心不在焉地读着朝臣们送上来的奏折。突然,皇上眉头一皱,开口幽幽地问道:“众爱卿,如今各属国之中,唯独国力最薄弱的云锦国跟吃了雄心豹子胆似的,借着我们翠雀的毒术来和我们宣战,更有意思的是,为了这区区一个修炼毒术的法师,百姓们居然反响剧烈,要求朕来攻破云锦,以雪前耻…我倒想弄清楚,百姓们哪来的'耻'?难道你们是在愚弄朕吗!"皇上拉长了脸,把奏折往案上一摔,大臣们见状连忙下跪,“吾皇息怒啊!"这时大将军巧妙地接过话茬,“皇上您贵人多忘事啊,十三年前有一次接待邻国进贡时,只有云锦目中无人,没有前来。您还为此龙颜大怒呢…由此看来从十三年前起云锦国的叛变之心也是初见端倪,尽管这些年好转了些,但还是露出马脚。所以,百姓们也记得当初的事,是在提醒皇上啊!"

皇上听了这话,由衷青睐将军的机智,“爱卿请起,朕当年立下要攻破云锦的那个夙愿,就由爱卿来替朕实现吧。朕和全城百姓会日夜企盼爱卿凯旋归来!要是这场战役打胜了,朕许诺爱卿任何一个愿望,只要朕力所能及的。"

将军沉闷半响,最后郑重地开口道:"臣恳请皇上让宰相大人收臣的儿子启儿为义子,因为臣就这么一个儿子,臣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让他和臣一样也会和黄沙作伴。"

散了朝,将军回到府上,在出征前将在朝堂上发生那惊险的一幕都和启复述了一遍。“我不认他做爹!我恨他!而且我的仇恨导致我对我妹妹做出了不可原谅的错误!"启痛哭流涕,“我认谁做父亲不用你管!"

将军叹息道,“孩子,我也很无奈,但我实在不得不防皇后对你有可能随时造成威胁。自副将被皇后冤死,你就自然注定在这深宫中隐姓埋名。如果我这次死在沙场上,你就得顶替我将军的位子。我不能再让你和副将一样变成皇后的刀下鬼。我明白你从小自告奋勇跟着我出征,是为了给我争光,但我宁愿家族无后(他只有启一个孩子),也一定保证你要安然无恙地活,不然你也对不起你那白白冤死的哥哥。"

“我可以投奔宰相,但我不会认他。我只要在他手下谋个差事就够了。"启妥协了。

“随你。我会传达给宰相,让他给你找个差事。"说完便扬尘而去。

半年光阴犹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又到了冬至。与世隔绝的玄法师的父亲延听说因为儿子才引发了两国长达半年的战火,他还以为儿子去云锦就只是见皇妃这么简单。他一怒之下,用法术托梦问儿子,皇妃见他究竟有什么目的。玄法师说,是因为皇妃要让他用法术查出芯儿在哪里。本来是很简单的法术几天内就解决了,不料却被云锦国皇帝泉扣押在云锦国,回不去了,原因不明。延火冒三丈,他前去把皇妃所要找的芯儿掳走,企图把她用来和皇妃与他儿子作交易,因为他实在太思念他儿子了。芯儿冒死抵抗,奶娘为了保护芯儿拿出十三年前云锦国宫里巫女交与她的

动魂粉,撒在人身上就会动弹不得,必须过四个时辰才能动,否则一动就会魂飞魄散。延敏锐地洞察到此药的厉害,他一失手用"半步血“将她杀死。并取走了几撮的动魂粉。很多认识芯儿的百姓听闻动静,立马来帮她们制止延,结果都被延的“半步血"所毒死。这件事被侥幸逃脱的村民秘密上奏朝廷,皇上尽管知道原来在翠雀国内不止有玄法师一人精通毒术,但他还是不愿意就这么平息百姓们的怒火,让战争结束…他决定把延抓来拷问他们家族为什么这么多年单单凭借着毒术,就能深入人心的秘密。

延长途跋涉,将芯儿带云锦国的边境,此时云锦国正和翠雀国处于休战中,但敏感的云锦国听到延放话给驻守边疆的云锦大将军要求换回他儿子玄的事时,将军挺身而出:“你说她是娘娘要的人,有何作证?"

“有也不需要向你作证明,你只需要把我的原话禀报给你们娘娘就行。否则你是斗不赢我的。"

“笑话,我要是赢不了你,我岂能防守在这里这么久都没让翠雀攻破?"两人正要准备厮杀时,一阵铺天盖地的绛紫色的暴风袭来,一位身着墨色道袍的巫女双脚立在那绛紫云彩上,双手托着惊魂未定的芯儿。“将军,贫道这么做是为了防止你们会伤着娘娘要找的人。这位道长,切勿动法,有话好好说。贫道本是来奉皇上之命勘察此处的风水是否利于本朝打胜仗,正是印证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个道理。"

“只要把我那孽子换回来,乖乖地跟我回去,道姑就无须耗费精力勘探风水了。"延是在嘲讽巫女多管闲事,而且就会这么点障人耳目的法术,也敢在宫里滥竽充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