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眉苑深处。
地牢之内。
数日不曾见人的玉箜篌坐在地上,身上布满了蛛网,他一动不动,宛若木雕。数十只豌豆大小的蛊蛛在蛛网上爬来爬去,仿佛那毒网上悬挂的一滴滴水珠。
蛛网闪烁着某种淡彩,看起来居然并不可怖,仿佛十分华贵。
“哒”的一声,地牢的小口又开了,青烟从外面塞进来一个木盘子,盘子里有一瓶水和一块馍。那小口随即关上,她没有说话,连木盘子也没有收回,似乎已经忘了。
极轻的脚步声远去。
玉箜篌身边放着许多装水的瓶子和空碗,但瓶子和空碗周围聚集着许多闪烁微光的蛊珠,一直在进食的不是玉箜篌。
是这些蜘蛛。
玉箜篌整个人消瘦了许多,但皮肤泛出了和蛊珠一样的青金色淡彩,望之便不似活人。
突然,他身上的蛛网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震动,轻轻起了一阵涟漪,玉箜篌全身一震,倏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毫无光彩,蛛网那一阵涟漪过去,他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蛊蛛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织出更多的网。
慢慢的他被蛊珠缠绕成了一个硕大的茧。
茧上的蛛丝在烛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
青烟送完今天的食物,呆呆的往回走。
有几位白衣女使喊了她的名字,但她没有回答。这三天她也没有去照顾红衣女使,只是迷迷糊糊的走着,温惠跟着鬼尊一行从京城回来了,她却很少和师姐说话。
她的耳后有些许极细的蛛丝在发光,有些细微的东西在她的发髻中爬动。
而她浑然不觉。
青烟进入了大殿。
这个地方本是玉箜篌议事的地方,玉箜篌不在,白素车就站在了这里。玉箜篌的金丝躺椅就在她身侧,上面垫着绣有仙鹤图案的丝绸软垫,躺椅旁的木几上,尚摆放着一壶金瓶烈酒,一个空杯。
她并不去坐玉箜篌常坐的高位,经常站在那高位的旁边,似乎玉箜篌在与不在,对她来说并无不同。她也没有一般上位者患得患失,或大喜过望的狂态。
青烟呆呆的走了进来。
白素车看了她几眼,皱起眉头,“累了?”
青烟摇摇头,“不累。”
白素车又问,“玉尊主如何了?”
青烟答道,“他在吃饭。”
白素车负手凝视着她,“那你为何失魂落魄?”
青烟又摇了摇头,“我有点……有点害怕。”
白素车淡淡的道,“怕我?”
青烟猛然摇头,“不是的,素素姐姐对我最好,青烟知道这世上再没有其他人……其他人……”她的声音渐渐微弱,喃喃的道,“没有其他人在乎……”
白素车凝视着她,青烟摇摇欲坠,她的脸色苍白中带着一点奇怪的光晕,她的发髻中有什么在动弹。一瞬之间,有物自青烟发上身后陡然炸开——白素车反手出刀,一刀向青烟劈去——刀到中途她便知晓自己错了!
自青烟身上炸开的并非暗器,却是一大捧轻若飞絮的蛛丝。
不知多少闪烁着青金色淡光的小蜘蛛飞舞在半空,白素车挥刀上去,那些蛛丝立刻黏在了刀上,刀锋伤不了蜘蛛,它们却能顺着刀刃爬下来,快速向白素车爬来。
白素车当机立断,脱手放刀,远远避开。
她这一退就退出了大殿之外,但青烟却还在殿内。
白素车遥遥看着站在殿内,浑身爬满了微小蜘蛛的青烟,看着她颓然倒下、看着她在地上挣扎、看着蜘蛛自她耳中鼻中爬了出来,随后鲜血也跟着从耳中鼻中流了出来。
织网极快的小蜘蛛很快给青烟覆上了一层层小小的蛛网,她仿佛被笼罩在了一层朦胧的轻纱之中,即瑰丽又可怖。
白素车看着她死。
每一刻每一张网,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至今她还记得“如松”剑的每一个剑招一样。
玉箜篌自不可能束手就擒。
她一直在等,也曾经疑惑过。
原来如此。
蛊蛛之毒。
他利用了青烟送饭的机会,散布蛊蛛之毒,此时偌大飘零眉苑里不知潜伏多少蛊蛛。青烟年纪幼小,武功不高,中毒之后她茫然不觉,最终蛛入脑髓而亡。蛊蛛不分敌我,玉箜篌既然放了,他自己必不能幸免。
白素车凝视着大殿内随风颤动的蛛网,取出火折子,引燃后扔入了蛛丝之内。烈火倏然而起,那细丝居然可燃,数十只蛊蛛受惊从那蛛网上逃开。白素车返身入内,提起躺椅旁的金瓶烈酒泼向那些蜘蛛。
只听“哗”的一声烈焰升腾,那些微小的蛊蛛被烈酒浇透,青烟身上的火焰蔓延过来,一瞬之间,那些细小的东西就被烧成了灰烬。
蛛丝所燃的火焰很快熄灭,青烟被烧成了一具满脸乌黑的尸体。
白素车走了过来,单膝点地,取出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污渍。
这孩子,杀过很多人。
善恶不分,胡作非为,草菅人命,凉薄恶毒,都是有的。
但如果她十二三岁的时候,不曾入了风流店,不曾在胡乱杀人之后受到赞赏,或许不会这样死。
她抬起头来,望着黝黑深邃的地下宫殿。
在此魔窟之中,有没有蛊蛛,区别是有多大呢?
这魔窟之内的人活着,却又不像活着。
所以也并没有那么怕死。
她居然还有些愉悦——因为玉箜篌放出了蛊蛛。
蛊蛛必有幕后操纵之人。
那不是玉箜篌,玉箜篌已然走投无路,以身饲蛛。
那会是谁?
她披荆斩棘,杀人杀己,踏火而来,终于要见到这一切的谜底——风流店真正的主人了吗?
到时候,如有可能,她要为风流店上下非生非死的白衣女使、红衣女使讨一个公道!
白某不欲生,不怕死。
只身独行,所作所为,与任何人无关。
京城天清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