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依旧直勾勾地看着文之武,那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她此刻内心纠结万分,不知道是该为杨天明的突然死亡而悲痛欲绝,还是该为这命运在如此尴尬的场合安排文之武夫妇救了自己的命而感到悲戚。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日后,她一个人活着,还要带着个孩子,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她想依靠文之武,可是他的媳妇现在是阿珍,他们甚至都照了结婚照。她现在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想到这,不知怎地,海棠身子往后一撅,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拉扯,一下子就晕了过去,不省人事地倒在炕上。孩子也顺着她的身体重重地落到地上,可能是摔得很疼,小脸憋得通红,扯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那哭声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凄厉,让人心碎。
“快,掐人中。”阿珍看到海棠突然晕了过去,神色骤变,一边急切地对文之武说着,一边匆忙上前弯腰,小心翼翼地抱起滚落在地上的狗子。狗子受到惊吓,哇哇大哭不停,阿珍一边轻声哄着狗子,一边焦急地看着海棠。
经过众人一通手忙脚乱的忙活,海棠的鼻孔里终于轻轻地“哼”了一声,仿佛是从沉睡的深渊中透出的一丝微弱气息。接着就“哇”的一声开始大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内心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宣泄出来。任凭文之武和阿珍等众人怎样好言相劝,怎样轻声安慰,也没有用。海棠不停地哭泣着,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轰轰”几声巨大的爆炸声突然从屋后土台子下面的水塘中传来,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大地都撼动。
“司令,像是在打炮”,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张军师举目冲着文之武说道,他的眉宇间掠过一丝不安的表情,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担忧。
文之武读懂了张军师的心思,他的内心也不禁有些焦急与担忧起来。眼瞅着天色到了四更天,他觉得时间也不早了,再这样拖延下去呆下去,万一县里的保安队闻讯开过来,或者河对岸的日本人多管闲事过河来包围水淀,那麻烦可就大了。
无奈中,他对着大哭不止的海棠说:“海棠妹子,多保重,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不舍。
走之前,文之武让自己手下将杨天明和他父母的尸体简单处理了一下,在屋前摆放整齐。随后就带着自己的兄弟们急匆匆地走了。
那一夜,文之武走后,整个水淀村都沉浸在一片悲凉之中。村民们都听了半夜海棠悲戚的哭声,那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让人感到无比的心酸和同情。但家家出于惧怕土匪,所以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探望。但有一个人,在文之武他们走后,悄悄地溜进海棠家院子里,轻手轻脚地来到窗前,捅破了海棠家的窗纸,偷窥了一会儿。这个人就是住在她家旁边的杨五爷,他那鬼祟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杨五爷自从上次没捞到面粉,就再也不敢到城里晃荡,老老实实窝在他那如狗窝般脏乱的家中,苟且活着。
要说这杨五爷,如此龌龊,卑劣,真是应了那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孩子会打洞。
杨五爷是杨老太爷的五儿子。水淀村杨老太爷一共生有七个儿子。大老婆生了两个,大儿子和杨二爷,但大儿子没过百天儿就夭折了,不久她也得了伤寒死去了。
续娶的二太太生了杨三爷,生孩子时难产,死了。
三太太是杨老太爷逛窑子去买回家的窑姐,也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杨大麻子他爹杨四爷,后来过日子中,三太太水性难改,勾搭上了院里年青力壮的长工铁群,奸情暴露后被杨二爷下令双双给悄悄勒死了,并以三太太突发怪病暴亡的名义将俩人合着装在一口特大的棺材里,草草埋进了村西的荒坟岗。
杨五爷是四太太生的,四太太是个好吃懒做、搬弄是非的女人,生完杨五爷后,因总往娘家倒腾东西被发现后就被休了。
最后娶的五太太是乡里王郎中的女儿,为人忠厚朴实,过了门为杨老太爷生了两个儿子,杨六爷和杨七爷,帮着把六个孩子全部拉扯成人,在忙完六个孩子的婚姻大事之后,因操劳过度得了肺痨吐血而亡。
杨老太爷临死前的时候,把六个儿子叫到床前,把已经立好的分家字据拿出来,看着每个人签了字,画了押,就把家分了。六个兄弟不偏不倚,每人都得了相同大小的一块房基地,三间土坯房和二十亩好旱田,还有三亩水稻田。分家之后,因为六个孩子,除了老六和老七是一个娘生的外,都是不同母亲所养,所以走的比较生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三十年过去了,各家的境况也是迥然不同。杨二爷命好,娶了尹儿湾江姓大户的千金,也就是文家山村大地主江弼臣堂哥的独生女。这江氏两兄弟的祖宗也是明朝永乐年间自山西大槐树大移民迁徙出来的哥三。不幸的是三人在行走的中途失散了,一个落户在尹儿湾,一个在文家山村,另一个和文家山的哥哥说,自己闯关东,就走了。时间一晃就到了民国。直民国初年,巧的是因媒人给孩子说亲,这两家才偶然知道了彼此的下落,续了族谱,认了祖宗。
杨二爷在生意上和江弼臣有来往。一来二往,精明老道的江弼臣看出了杨二爷是个有本事的人,就把自己的侄女说和给了杨二爷。起初尹儿湾江家并不乐意,但没成想这江家大小姐却对杨二爷是一见钟情,要死要活地非杨二爷不嫁。江家老小无奈之中,也就顺水推舟应承了这桩婚事。为了让女儿嫁到杨家不再受穷,心疼宝贝女儿的江氏父亲就将水淀村南自家整整五千亩良田作了女儿嫁妆。就因这,一向和睦的江家院内,江氏的几个兄弟和自己的亲爹足足鸡鸣狗跳地闹了好几闹腾了好几年。
就在尹儿湾江家闹得终日不可开交的时候,恩恩爱爱的杨二爷和江氏夫妇总共得了四儿一女,分别是长子杨天福,次子杨天贵,三儿杨天满,四子杨天义,独女杨天真。日子在孩子们的嬉戏打闹中,越过越红火,由于杨二爷精明强干,善于钻营,在精打细算中,仗着丈人给的五千亩良田,很快就发达了起来,成了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
鼎盛时期,杨二爷家除了藏有大量金银珠宝,因为生意红火,所以每天运进来的大铜子也是多的不得了。厢房里铜子越积越多,最后多的都得用盛粮食的苇子编的围囤装放。每年一到夏季,湿气大,一发潮,那些锈蚀在一起的铜钱就得用碾盘推压才能分开,因此,杨二爷在水淀也落得了个大号——杨糟钱。杨二爷在挣足了钱之后盖了现在住的这所杨家大院,足有四十亩地那么大。
说起杨四爷就提到了杨大麻子。老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杨四爷是窑姐所生,长大成人以后不知是遗传还是怎地也染上了狂窑子的毛病,把分得的二十亩旱田和三亩水田都卖了,嫖娼了。在杨大麻子很小的时候,杨四爷一不留神在八大胡同染上了杨梅疮,死在了城外的荒土岗子边上,一身的腐肉都被老鹰和野狗叼了个干净,只剩一副白骨架。他所生养的杨大麻子也十足不是个人。
杨五爷就更有意思了,做生意很是有一套,但败家也是不落俗套。年轻时,娶了媳妇孙氏之后就卖了二十三亩地,带着老婆到西安做买卖去了。杨五爷生意一直做的不错,倒是赚了些钱,然而他的赌运却一直没能像他做生意那么顺当,每次在赌场都是输个精光。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孙氏在租住的房子里做好了饭,呆坐着等着杨五爷回家,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影,于是就摸索着寻到了杨五爷赌钱的地儿,结果刚一进屋,当场就被杨五爷当筹码给押上去输了。而杨五爷输了老婆之后当时就跑了。
颇有姿色,一直未生的孙氏在被赢家以三块大洋的价钱卖给了窑子。输了媳妇的的杨五爷跟没事人似的,还是嗜赌如命,经常输了被赢家追着讨债,在西安城里东躲西藏,无处安身。
一次夜里,在逃债逃跑的路上遇见了劫道的,被人家用一颗子自制手枪顶在了脑门上。谁知那天杨五爷命大,劫匪一扣扳机是颗臭子,一下子愣住了。就在这劫匪发愣的当口,稍会武功的杨五爷一跃而起,三拳两脚打翻了劫匪,抢了劫匪的独子枪和身上的钱财,连夜就坐火车跑回了水淀村。回来之后,也没有地可种,就在村里村外靠偷鸡摸狗的营生来度日,直至近来,做了日本人的狗腿子。
杨六爷过得踏实,娶了个忠厚的女人,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经过十多年的打拼,土地也由分家时的二十亩变成了四十亩,水田地也到了六亩地。而他的手足兄弟小七则变卖了房产和土地,倒插门在县城里安了家。哥俩逢年过节偶尔有个来往。
回到杨三爷这,因为他人忒忠厚正直,心眼子也不是十分活份儿,只知道勤于耕作,靠天吃饭,没发财也没败家,倒是守住了分得的祖上的二十亩好地和三亩水田,在村子里过得也算还成,却不曾想遇到了杨大麻子复仇这一档子人祸,弄得全家只剩下海棠孤儿寡母两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