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老英雄,今日金盆洗手大会群雄共聚,往来的自然都是朋友,如何会有人来报仇寻衅?就算你答应,大伙儿也不答应,就不需要做假,大家有话直说便是了。”
范兴汉只带着四名弟子前来,姿态却显出豪雄之意,虽然面对着骆元通发话,嘴里说的却都是给武林中人的话。
“原来是铁丐范兴汉,我们自十年之前一见,终于能再次碰面了。”
骆元通哈哈大笑,侃侃而言对方的来历,“当年我游经汉口,闻街市间有手不曳杖,敝衣枵腹而无饥寒之色,人皆称为‘铁丐’者,便欣然前去一会,这才能有幸相识,当真可贺!”
范兴汉面无表情地说道“金盆洗手我赞成,下一个有谁反对的?”
江闻心中了然,看来第一个负责站台的人就是范兴汉了。
这样的武林大会中话语权是很重要的东西,江闻又想到了当初刘正风的金盆洗手大会,就是被人住抓住了“与魔教亲善”这个政治高压线,让自己万劫不复。
作为亲眼见证过的江闻,他还记得当时唯一一个站出来说公道话的,其实是后来长久被人诟病的伪君子岳不群。
在看到刘正风执迷不悟的维护魔教长老曲洋时,他没有像令狐冲一样无底线的站刘正风,因为他的身份是华山派掌门,无底线的维护正义对他自身、家人、徒弟及整个华山派都非常不利,这种百害无一利的事情他是肯定不会做的。
就像一个人落水了,正确的做法肯定是下水救他上岸,但这样极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还未必能救上来,如果不救,就会背上见死不救的恶名。
岳不群虽然没有下水,但他向刘正风扔过去了一个救生圈,也算仁至义尽了,刘正风拒绝使用,等着被打捞,别人就只能准备打捞工具了。
岳不群首先向刘正风其点明了利害关系,他的原话是“魔教中人个个都是心黑手毒,其结果一定是让你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然后看了看被嵩山派杀手包围的金盆洗手现场,接着说“今天这样的结果,不就是最好的例证吗?”,堪称是阴阳怪气届的正义人士。
而在嵩山派逼刘正风杀曲洋时,岳不群再次出面为其解围,甚至主动请缨要代其杀曲洋,论行不论心,这样的行为其实堪称扶危济困的真君子了。
“骆老英雄,我等久处西北音讯不通,有些事情自然不便置喙,然而前些时候南少林的武林同道被人大加屠戮,你可曾施以援手?又可曾违背了江湖道义?”
第二个站出来的,是铁胆庄的老庄主周仲英。他的年纪比骆元通要大、资历自然老上了几分,说话口气就不太客气了。
“原来是江湖闻名的‘铁胆’周兄。你当初在甘凉道屡抛生死,杀破一十七家匪寨贼窝,胆气豪情誉满天北,我们在二十年前曾樽酒论英雄,今日竟有劳老兄赶来了。”
骆元通依旧哈哈大笑,显得心无挂碍、笑面相迎,然后才正色说道,“南少林之事既有外寇兼又内敌,这些年他们招徒不严屡生事端,如今也终究是危困难扶,骆某不曾建寸功,但更不曾有愧于心!”
这话掷地有声,算是今天金盆洗手被开的第一炮,但这个内容可以说是大而无当,就跟江闻声泪俱下地检讨,自己没能在伊拉克、叙利亚战争中提供人道主义援助一样离谱。
南少林是谁剿灭的?清廷!骆元通不帮是软,帮了是反,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应该都能想清楚这件事,必须是两不相帮的选择才能过关。
比如半个当事人周隆此时正在学鹌鹑,还悄悄地用兴隆镖局旗子替换金刚拳门的招牌,防止被人莫名其妙地盯上。
而骆元通的下一句,果然就显露事先准备好迹象。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骆某也是心有戚戚,故此决意自今日起金盆洗手,遣散府中不成器的弟子,避免他们惹是生非。今后一应事务今后只在江湖悠悠,虽是有我骆元通的名字,但是荣是辱,都已经与我无关了。”
骆元通意味深长地说道,看着只剩一截的高香,语气里似乎对于南少林大张旗鼓招兵买马导致覆灭的结局,感到了深深的忧惧,因此才决定要退出江湖。
而刚才发问的周仲英也缓缓点头。
“原来如此。此事老夫也早有此感,恐怕不日也将以退出江湖为定。”
江闻见他们的戏演得差不多了,便偷偷找到周隆——这肯定是一场排练好的戏,因为早在章丘岗村,应老道就说他是求到了骆元通才找来了三派人士的驰援,这说明三派老早就住进了骆府,一同密谋策划过一切了。
“周总镖头,你知不知道铁胆庄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骆家曾和南少林有什么龃龉吗?”
学鹌鹑的周隆缓缓抬起头,表情里带着一丝的后怕,见四周没人关注才小声说道。
“江掌门你有所不知,江湖盛传清廷火烧南少林之后,骆家曾经派人前去检索挖掘,还从诏安长林院中带走了一样东西。”
周隆说得有板有眼,“这些本是捕风捉影,然而至善方丈来到广州城后,却属实到过骆府讨要东西而不得,这就让传言继续甚嚣尘上……”
江闻心中略带疑惑,决定把问题聚焦到最重要的地方。
“哦?骆家拿走了什么东西?”
“害,有说是藏宝地图,也有说是武功秘籍的。”
圆脸团团的周隆摸了摸脸颊上的胡茬,游移不定地说道,“但俺听自家师兄提到过两句,好像是连夜运走了一块雕着墨龙探爪、升幽藏海之形的古碑……”
墨龙藏海图!
秘传龙形拳!
江闻心中如惊雷乍现般想起了这两个词,全然没料到骆家会和那门可怕的武功沾上关系,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骆家恐怕又是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会引发出多少的祸端。
随着两名演员的就位,金盆洗手大会也终于能按流程继续下去了,针对着骆元通的问题纷纷提出来,少数人终于说起了些江湖中传闻、武林间的旧事,想借此机会让东道主解释一二。
不过这些人中,更多的还是借此机会表达敬仰与感激,都是某年某月仗义疏财、横刀相救,又或者是说和解斗、主持公道,算是给足了东道主的面子。
在这个过程中,骆元通开口言辞轻重不一,唯独不变的是必定先说一遍对方的名号事迹,再回想一番当初相识的故事,显然乐此不疲,像极了某些濒临退休的老领导。
江闻正在神色阴晴不定,袁紫衣却仍在一旁仍旧生着闷气,略带揣摩地说道“夸夸其谈,也不知骆家刚才的冷遇,是不是看不起我没有名号?”
江闻有些无奈地说道“骆老英雄也是江湖前辈了,怎么会是这样的势利眼?话说袁姑娘你还是少开口,省得酸味飘出来。”
袁紫衣瞪了他一眼。
不过江闻也想起来了,骆元通刚才好像也没理会自己,难不成真的是看不起无名小卒?没有名号就当没看见,天底下真会有这么无聊的人吗?
高香终于堪堪燃尽,化为了一地的灰末。在这个过程中,江闻很默契地也和周隆一起装起鹌鹑,反正他和骆元通素昧平生、无冤无仇,没必要整什么花活吸引火力,只要老老实实等到结束就好了。
“今日诸位畅所欲言,我也言无不尽,尘年往事历历在目,恨不能再少年一会,再在这江湖上叱咤风云一回。但千日之游终有一别,今日骆某金盆洗手的主意已定……”
骆元通向老友一一作别,脸上也是数不尽的唏嘘感慨,却已经坚决地命弟子端上了金盆。
“今日金盆洗手之后,我将传刀于独女,此后江湖种种便与骆某无关,各位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骆元通眼见流程已经来到了尾声,便口发谢辞,伴随着声浪阵阵传遍全场,宣告金盆洗手大会即将结束。
只见一口紫檀木匣被郑重带到了台上,骆霜儿此时也顺着道路来到台前,仔细地替父亲撩起袖口。
周隆此时略显得意地抬起头,对着江闻小声说道,“江掌门快看,那就是俺押镖送来的宝刀,待会儿你就能看见神兵的风采了!”
江闻仰首看见骆元通,已经阔步来到盛满清水的金盆面前,有些迫不及待地即将把手掌浸入其中,期待将今日的盛会推到下一个流程,让自家学成归来的女儿能接过风头,从今日起也扬名天下。
但就在此时,远处却忽然传来了刀剑交鸣的声响,隐隐约约此起彼伏連成一片,甚至压制住了崩坠不休的雨聲,从天边至眼前連绵不绝。
“老英雄且慢!”
高喊且慢的并不止一声,而是或高或低、或粗或细地出自不同人口中,最终融汇成了一体。
就在这泼天的雨幕之中,数名轻功了得的高手分别扯着浸过油脂的大红绸布四角,顶住了漫天的雨雾,铺就了一条横跨在天上的红虹,开辟出一条前所未有的避雨坦途,独有一人居中迈步而来。
这些高手身轻如燕、姿态闲适,甫一露面就能看出江湖稳居一流的身手,功夫并不在场中任何一名掌门、帮主之下,然而像这样的身影接连窜出七八条,这等实力已经足够让所有人侧目震惊,担忧起对方是敌是友。
高手铺道转瞬即至,骆府之内忽然静到针落可闻。在众星拱月之中,一名身穿白色长衫,脸如冠玉、目似崩星贵族公子正当先走来,步履轻盈气息沉稳,显然也有武功深蕴。
只见他轻袍缓带,折扇在手,身上不沾一滴雨水,也不带烟火气地站到了骆府之中,昂首朗声说道。
“骆老英雄恕罪,晚辈今日道贺来迟。只因尚有求亲一事未能开口,还望老英雄首肯!”
……求亲?!
后面装扮各不一的高手已经紧随而至,以雁翅阵排开,恭恭敬敬地侍立其后,果然都手捧着珍珠翡翠、金银古玩各色贺礼,胸口戴着大红花。
见对方用七八个一流高手做出这么大排场,这让在场的武林人士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同样的评价——无耻。
铁胆庄周仲英气得吹胡子瞪眼,江闻更是果断地面色一黑,差点就破了自己封剑悟道的规矩,顺手十二成功力易筋经就打了出去。
不要以为你长得帅我就不打你!
眼看风头瞬间被面前的白袍公子抢走,骆元通则是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对方。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武林人士只觉得他说出的话里,不知不觉有了几絲老泰山的做派。
“你是何人?江湖可有名号?”
白袍公子依旧是一副温润如玉、谦逊有礼的姿态,向着骆元通深深一礼。
“晚辈红花会新任龙头总舵主,海宁陈家洛,见过金刀骆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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