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份血书经文上的内容,也是张三丰真人以高深莫测修为,强悟幽冥殄文写就,据传破解了生死幽冥、长生不死的要妙。这你总该相信了吧?”
衍空和尚的表情慢慢凝重了起来。
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往往是你的敌人。
武当作为少林立派千年以来,唯一不变的大敌,曾经寄身少林寺的衍空和尚自然对这位陆地仙人的事迹了如指掌,不管是他早年放荡形骸的癫狂行径,还是他晚年隐晦不明的仙逝传闻。
刺血写经是一种通行于佛道的大德行径,《普贤行愿品》就曾记载,佛陀在因地修行时剥皮为纸,刺血为墨,析骨为笔,书写经典,积如须弥。据说血经不但能恢弘誓愿,还能显化出真经要诀中密而不宣的义谛。
张三丰血经上的内容不曾流传于世,但明代士人笔记曾写道嘉靖皇帝通读血经之后,冷汗淋漓地坐倒于地,惊呼长生不死竟然是一纸空愿。
“多说无益,你解释再多也不如告诉我摩尼宝珠的下落。”
衍空和尚开门见山地说道,心思似乎有了什么打算。
鬼面人的怪脸上挣扎出一个表情,不断变化出各种诡异的角度,伸出一根手指说道。
“自古经不可轻传,亦不可以空取,佛祖都称比丘下山传真经,只讨得三斗三升米粒黄金是贱卖,我如今也有一个条件才行。”
衍空和尚横眉怒目,却果然表现得更加深信,“且谁给我听听。”
“我要阁下放了一个人。”
鬼面人以雌雄莫辨的嗓音说着,“那人现在关在福州府衙的待质所,深不见日的苦牢之中……”
衍空和尚的眼中再次爆发出精芒。
“你要放的人太过危险,本官绝不可能答应!”
衍空和尚想起了那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年轻人,只觉得对方在谋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一旦听信说法纵虎归山,恐怕落入圈套。
鬼面人的声音逐渐冷淡了起来。
“本教主不远千里而来,无字天书也会自己去取,这放人难道是什么强人所难的事情吗?!”
衍空和尚轻拂着胸口沉重的念珠,表情也逐渐漠然“若想和本钦差谈条件,你必须先告诉我摩尼宝珠的下落!”
深深的巷子里,凛冽寒流再一次呼啸而过,伴随着两人沉默不语的氛围,幻化出了千军万马自高霄杀来的铮铮之音。
“摩尼宝珠的来历,我红阳教恰好知道一些。”
僵持许久,鬼面人终于还是缓缓开口。
“那是当初唐代会昌法难时,我教十二慕阇之首的呼禄法师所带而来的宝物。此宝所在之处,其地不寒不热,若人有热、风、冷病或癞、疮、恶肿等,以珠着其身上,病即除愈,以及澄清浊水,改变水色之德。”
“后来呼禄法师见福州城罹将大难,便把摩尼宝珠埋藏于九仙山脚下,定住了城下的一处幽冥泉眼,防止阖城沉入那日月无光、黄沙漫天的阴泉之地。”
“此宝潜藏地下一甲子,后因宝光流转,被唐天佑元年的闽王王审知所得,随后敕建七层八角的报恩定光多宝塔,重新定住地底阴泉的流向。”
“再后来闽王霸业飘金粉,一夕鱼龙不可辨,摩尼宝珠也辗转不见于乱世,只有福州城中的黄家手中,存有些许线索,搜寻了数代不息……”
话至关键处,鬼面人的故事戛然而止,一切线索都和衍空和尚所知的相吻合,却又没有一处出乎他的意料——有趣的是,这些讯息作为交易的代价全然不足,可作为取信于人的证据,却已经绰绰有余了。
黄家、石碑、胞皇、福州。
这些看似毫不相关的东西,实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衍空和尚嗅出了对方话语里的试探意味,却也故意谨守着讯息的边界。
“黄家所有的线索,此刻已经落到了本官手里。你即便不说,我也总有办法找到答案。”
衍空和尚傲然地回答道。
鬼面人衣袂飘飞着,雌雄莫辨声音后的姿态极为诡异。
“本教主前来自然有道理。当初随王审知入闽的黄家始祖黄敦生六子,后起起伏伏,曾因娶永阳柯氏,迁至永泰龙井,再后委义序林氏,最后才迁回福州义序,成为如今的义序黄家。”
“如此多般的流转变迁,他们口口相传的线索早就残缺不全,单靠着那面古碑,是绝无可能找到摩尼宝珠的。巧的是黄家这一代的子孙中,有一名天资卓越的庶出子孙,已在我教充任红阳护法一职。”
鬼面人的话语里诚恳无比,因为他知道对方是没办法拒绝这个理由的。一切都和他掌握的线索相符合,自己也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摩尼宝珠和自己离得最近。
在没有人成功的时候,证明自己曾经最接近成功,就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你口中的黄护法死在幽冥巷里了。”
衍空和尚口气生硬,不想显露出任何的动摇。
但鬼面人已经看透了一切。
“黄护法死了,他发现的东西却流传了下来。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黄护法不仅曾把摩尼宝珠的线索告诉教中的红阳圣童,似乎还告诉了耿家以寻求某种帮助——留给阁下的时间,可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多哦……”
衍空和尚怒目而视,不小心跺碎了足下的墙瓦。
“你这是在威胁本官!?”
说时迟那时快,衍空和尚眼中的杀机再也掩藏不住,立于墙头再次突施冷箭,身体斜靠似地倒向了前方,运起千钧之力发起进攻。
鬼面人淡然自若地向后飘动着,空中转折的姿态生硬诡异,偏偏恰好能躲过衍空和尚的一撞。
眼见距离越拉越远,衍空和尚袍袖挥舞如风,袖子里的拳掌再次出击,隐蔽无比,直奔鬼面人的脸面而来,劲风已经压到了那层恐怖诡异的颠倒面具。
“装神弄鬼!给我现出原形!”
这一手袖里乾坤已经多次使用,鬼面人也早有防备,自然再次漂忽不定地躲闪,同时立掌如刀,迅速施展出颠倒不定、离奇诡异的武功路数,要和衍空和再斗过一场。
可这一次,衍空和尚忿愆的面容中显露出了一丝狡黠,袍袖忽然像被鼓风机吹起一般,直如铜铁似地不可摧折。
“你上当了!看我流云飞袖!”
横扫的袖袍带起阵阵恶风,甩动之间便从鬼面人身前划过,切断了他周身牵绕着的某些细如毫发的丝线,发出了崩当的断裂之声。
而在下一招,流云飞袖就从鬼面人的脸旁划过,击破了一块紧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面具底下的容貌。
“鼠辈肆意妄为,终于被我抓到了破绽!你虽然对佛道辛密了如指掌,却屡屡暗示本官敌人在耿家,想诱导我继续查下去,我看你根本不是白莲教!”
衍空和尚大喜过望地定睛看去,却看见鬼面人五官颠倒的面具之下,竟然是一张血管筋络扭曲、肌肉蠖屈螭盘,根本连五官毛发都看不见的恐怖嘴脸,一直延伸到脖颈,都是这样的恐怖胬状翼肉!
衍空和尚即便心智如铁,也被这样子惊骇到了片刻。
而鬼面人就趁着这个机会猛然窜起,施展轻功在月下飞度屋梁,几起几落后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回响久绝的雌雄莫辨怪声——
“摩尼宝珠……
“就在福威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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