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2 / 2)

龙椅上的那位尊贵非凡,气宇轩昂中带着不怒自威的肃杀之气,仿佛是九天之上的神只,令人在他面前不得不诚惶诚恐,卑躬屈膝。

皇帝面无表情,声音如洪钟般问道:“你就是董闲邻?”

“回陛下,正是草民。”董闲邻毕恭毕敬地回复道,行礼的手指如风中残烛般颤颤巍巍。

他的模样与他人有些不同,手也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未到而立之年,却仿佛已至风烛残年般。

他那如枯草般的长发很久没打理了,此刻显得有些干枯毛躁,头发也因为日夜不辍的苦读,被染白了些许。

虽然束好了头发,但他在人群中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如此的鹤立独行,存在感却被压得极低,仿佛是被遗忘在角落的尘埃。

“你为何要参与科举?”皇帝身着龙袍,端坐上方。

董闲邻低着头,不敢直面龙颜,他的声音沙哑:“为了入朝为官,造福一方百姓。”

皇帝的脸上波澜不惊,似乎对这个答案已经司空见惯。

“那你要如何造福一方百姓?”

“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董闲邻答道。

可皇帝明显对这个回答明显是不悦的。

“能否具体说说。”

一滴汗坠在殿前,无人惊觉。董闲邻弓着身体,迟迟没有起来。他嘴里的圣贤书铮铮有词,可显然这不是皇帝想要的,他说不出来。

如何要当官?因为不读书就没有出路,当官就是出路;当官为的什么?为得造福一方百姓,因为大家都在这么答的,父亲也是这么和他说的,书里也是这么写的;如何造福百姓?他不知道了,自己就是百姓,可活着,他并没觉得有何不公,就是觉得了也被打磨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为官只是为了为官,为官就是为了造福百姓。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如同被玷污的美玉,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让他离开。

他落榜了……

他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木然地行走在宫里冰冷的青石板路上,他的躯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空落落的,而他的灵魂早已不知飘向何方。他愣愣地凝视着宫墙,垂眸许久,最终还是默默地离去了……

没有了读书这出路,他如往日一般拉车,代写家书。他被人恭喜,被人厌恶。然而自己却浑然不觉般地如同机器般重复着,一日复一日。

每当拉车来到那个路口,那个路口的宅院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精致高大、热闹非凡的商场。一样的热闹,却再也寻不回往昔的模样。

他微微垂眸,汗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额角滑落,滴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车依旧被无情地往前拉着,他不再去想,不再去看。直到离开这个巷口。

这些年,他的身边始终空空如也,他觉得自己愧对覃沐。因为在他急需用钱的时候,他不得不卖掉了她的金钗,这才勉强苟活了下来。用钱的地方总是比赚钱的多。

而那封信,却如同被遗忘的珍宝,迟迟没有寄出。他深知自己的罪孽,每当午夜梦回,都会被噩梦惊出一身冷汗。他的眼神干枯得如同沙漠,却又蓄满了无尽的泪水,终日以泪洗面。哭完,明早还要继续生活……

到了耳顺之年,已病入膏肓,他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漏风的窗户,如同一把锋利的剑,无情地卷进刺骨的寒风。

屋内杂草丛生,一片荒芜。再过几日,便是春日了,屋外的冰雪已经渐渐融化,只是那吹来的风,依旧带着些许凌冽。

他虚弱地握拳,咳嗽了两声,乌青的眼底,神色尽显疲惫。他的身材瘦削得如同风中残烛,身上的伤口不断,有些甚至微微溃烂,散发着恶臭。

后来他年纪大了,没人再来坐他的车,他的眼睛也有些看不见了,渐渐没了营生,到现在连治病的药都买不起了,只能躺在榻上等死。

夜里,一道影子探入门缝,吱嘎作响的木门缓缓被推开,如饿虎扑食般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屋子。

次日清晨,太阳如往常一样冉冉升起,多日未见阳光的人们兴高采烈地将棉被抱出晾晒。突然,有人风风火火地跑来喊道:“城西偏房的书生死了!”

好奇的人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了几句,便纷纷摇头离去。这并非什么稀奇之事,就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激起了些许涟漪,随后湖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春寒料峭,老人如雕塑般躺在榻上,圆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门外。那扇木门敞开着,在狂风的肆虐下吱呀乱叫,他的双目微红,嘴唇在冻僵之前似乎颤抖过,微微张开,仿佛想要诉说什么。

董闲邻死了,死在了那个明日太阳终会照常升起的明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