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应轻轻一笑,放下茶盏:“一年五百贯,照理说,这酒坊应当是个聚宝盆才是。”
宋知县苦笑更深:“程兄所言极是,常理如此,世事却往往出人意表。就好比那川峡的赋税变迁,就是一场活生生的特例。”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段风起云涌的历史:“想当年,大军入蜀,一时风起云涌,贪墨横行,民不聊生。王小波、李顺揭竿而起,刘旰、王均相继作乱,蜀地烽火连天。
直到吕余庆奉太祖之命镇守成都,太祖还特意下诏:‘蜀人思孟昶不忘,卿官成都,凡昶所榷税食饮之物,皆宜罢之。’这一纸诏令,如春风化雨,蜀地百姓这才重拾笑颜。”
“也因此,太祖这一番仁义之举,让蜀地从此安定下来。大宋各地纷纷施行榷酒法时,唯独蜀地例外。这便是‘西蜀不榷酒,河北不榷盐’的由来。不仅如此,盐、茶等物,也皆免于此役。”
程文应闻言,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少俞公所言极是:‘甲午之乱,非蜀之罪也,非岁之罪也,乃官政欺懦,而经制坏败之罪也。’这字字句句,皆是对时局的痛心疾首。”
宋知县也感慨万分:“正因如此,立国之初,蜀人‘好读而不仕’,与朝廷之间,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少俞公那‘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诗句,便是最好的讽刺。这心,终究是没在一处啊。”
程文应却话锋一转,笑道:“不过,近年来情形已是大不相同了。就说我家那两个小子吧,虽然不成器,但好歹也走出了科场,开始在这官场里摸爬滚打了。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一番话说得众人皆笑,官衙后厅里,又回荡起了轻松愉悦的气氛。而那关于蜀地、关于赋税、关于官民之间的种种过往,却如同那袅袅茶香,久久不散,引人深思。 宋知县双手作揖,面带敬仰之色,言辞恳切道:“程公的家学渊源,文章锦绣,实乃我辈楷模,下官心中早已钦佩不已。”
言罢,他轻轻叹了口气,神色转为凝重,继续说道:“然而,谈及酒政一事,我这眉州,身为蜀中水路之咽喉,四方商贾汇聚的繁华之地,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他顿了顿,仿佛那困境如巨石般压在他的心头:“原本,未实施专榷之时,本地酒坊尚可勉强维持生计。可自从专榷制度推行以来,本地酒坊却如同被巨石挤压的小草,生存空间愈发狭窄。嘉益转运过来的酒,品质上乘,来势汹汹,直逼得本地酒坊喘不过气来。”
程文应闻言,眉头紧锁,疑惑道:“这是何故?既然专榷已行,他州之酒理应无法入境才是?”
宋知县叹了口气,解释道:“话虽如此,但益州、眉州、嘉州,三地水路相通,如同一条血脉相连的巨龙。眉州地处中游,离上下游不过百六十里之遥,顺风顺水之下,一日夜便可往来。嘉益两地之酒,凭借其优良的品质和早已建立的深厚关系,依旧能在眉州市场占据一席之地。”
“更可气的是,上下游的太守们对于辖下的酒水出境,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有我这中游的眉州,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那些通过官船运来的酒,品轶之高,连太守都要礼让三分。我这小小县令,又能奈他们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