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在御前,我与夫人那般丢了脸面,沈将军与沈夫人怕是也在场吧?他们......”
思及此,安阳伯满脸懊恼,“这下可如何是好?”
江浔正要开口,却见安阳伯已经愁得下了榻,左右来回走着,下一刻竟满面凝肃,沉声道:
“浔儿,不行你就和沈将军说,说与我们......早就断绝关系了!”
说到后头几个字,安阳伯咬了牙,隐隐湿润了眼眶。
这十年来,他们已然耽误江浔良多,对不起他许多,如今他好不容易寻到心仪的姑娘,总不能再拖他的后腿。
思及此,安阳伯坚定了心思,颤声道:“便这般说定了,你母亲若是知晓了,定也同意的。”
江浔怔怔望着安阳伯,可安阳伯却不敢去看江浔,眼神飘忽逃避,生怕被江浔瞧见自己红了眼眶的样子。
“爹虽没什么本事,但好歹守住了家业,给你买个宅子的银钱还是有的。”
“届时你就带着沈姑娘去新宅子成婚,想来以你的品行名声,还有年少有为,沈将军会应允你迎娶沈小姐的。”
安阳伯絮絮叨叨说着,一抬头,却见江浔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前不远处。
“父亲。”
江浔眉头蹙起,正色道:“前头所有事,孩儿都会原原本本同沈将军解释清楚,父母血脉,岂是说断就断的?”
“若我江浔果真这般做,莫说沈将军,便是我自己也要瞧不起自己,如此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至于宅子,孩儿这些年受了不少赏赐,可以自己去买。”
“自然不是为了与伯府撇清关系,只是……”
“父亲,孩儿之后的路或许不好走,搬出去住,于父亲、母亲今后的安危都是好的。”
还有便是……为了沈小姐。
他希望沈小姐与他成婚后,也不必觉得受到任何拘束,今后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她该是自由自在的,没有晨昏定省,没有繁杂的中馈,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也可以在院中畅快舞枪。
江浔这般想着,只觉心中很是温暖与盈足。
只是这些事不必在父亲面前说,该说的是……
“父亲,这十年——”
江浔声音稍顿,忽而撩起下摆,冲安阳伯跪了下去。
安阳伯听闻江浔之言,正以手掩目,隐约瞥见江浔跪下,急忙俯身去扶,原来早已潸然泪下。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江浔摇了摇头,坚持俯首,冲安阳伯重重磕了十个头。
他不想来的,他在原来的世界有太多遗憾未完成。
可是一睁眼,他已误入江浔体内,占了江浔的身子,成为了安阳伯府的嫡子。
他不知道,若他没有到来,江浔到底还能不能活,总之,他对安阳伯夫妇实在满怀愧疚。
可阴差阳错,世事难料,连他都无解无措。
而今,他在这个世界也有了越来越多的牵挂与不舍,他不再游离于虚无中,不再没有归宿感。
他有了恩师、挚友,有了心爱之人,他终于觉得踏实了,落地了。
从今往后,他想做彻彻底底的江浔,真正成为此间之人,守护身边所爱,享受人间烟火,而后信念如磐,去走自己认为正确的路。
安阳伯几番去拉,都没能阻止江浔次次叩拜,他弯着腰,双手僵在那里,似乎读懂了江浔的决心。
他们之间,其实早已心知肚明。
只是他自己一直在逃避,在否认,在享受江浔带来的一切。
思及此,安阳伯脸上眼泪纵横,竟在此刻恸哭出声。
他的哭声低沉却哀痛,每一声仿佛都饱含惭愧与懊悔。
江浔终于直起上半身。
安阳伯佝偻而下,双手搭在江浔的肩膀上,红着眼睛泣声道:
“我都懂,我都懂......”
江浔看到安阳伯的泪水,垂下眉眼,万般亏欠,到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奈喟叹:“对不起......”
因着这声道歉,安阳伯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该说对不起的是他,无论是对江浔,还是对浔儿。
“对不住,是我要说对不住的......”
安阳伯声声忏悔,此刻他也终于敢问出,这些年盘桓在他心头最深的疑惑。
“能……能不能告诉我,你来了后,我的浔儿他......他到底又去了何处?”
江浔沉默良久,仰头,也道出了这些年以来心中最深的期望:
“若可以,我也希望,他是......看海晏河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