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他一人闲坐在格外洁净的房子里,心绪烦乱。
等他从一团乱麻的情绪中清醒时,他已走到了同清楼的门口。门口的阿姐一声,“后生仔,又来吃茶点?”让梁维新徘徊在门边的脚,踏上了同清楼大堂的瓷砖。
照旧是前天的几道点心,一个人吃没必要再额外点菜。等点心都送上桌面,梁维新举筷悬在半空,却不知该夹哪块点心。
“维新,肠粉要趁热吃,凉了味道就差了。”梁振华第一次带梁维新来同清楼时,对他说的第一句就是这个。
梁维新的上一任雇主,到达康城的第一天就死于港口暴乱的流弹。雇主是小气苛刻的人,来康城是为了出人头地,发大财做洋人生意,最好在这里再买个老婆。南蛮女人,比他老家的女人便宜。
雇主还听说这里的女人不上学,不会像他的未婚妻,上了几天学就要悔婚。梁维新在雇主死前,找到了自己的卖身契,许诺会送雇主回乡安葬,让将将剩一口气的雇主答应还他自由之身。
等找到运输队答应托送棺材返乡,雇主身上的钱财也花光了。梁维新在暴乱后的康城,找不到工作。人心惶惶的时局,谁也不愿雇佣孤身一人的外乡人。
他忍饥挨饿,躲躲藏藏地在大街上睡了一整个月。暴乱后死去的鬼魂游荡在城内,时不时有化为厉鬼恶鬼的找他麻烦。就在他无望之际,梁振华决定聘用他。
梁振华得知他几天未吃过饭时,就将他带来了同清楼。进门时,门口的茶博士还拦下了他。梁振华落座后,他自然站立在梁振华身旁后侧。梁振华却微笑让他坐下。
也是这顿饭,梁维新成了他名字。将近千年的时间,梁维新已渐渐不再记得自己也曾是人上人的官员,他已习惯动则下跪,揣摩主家心态,尽力伺候。
“后生仔,肠粉要趁热吃,凉了味道就差了。”一道中年男性的雄厚的声音,将梁维新的意识从记忆长河中打捞起来。
他笑笑,筷子夹起一块肠粉,小口小口地吃。
一位阿奶拄着拐杖,身形摇晃地从桌前慢慢走过。
她皱巴巴的左手用力撑起颇不灵活的腿脚,眼皮松弛下垂只露出一部分狭窄的眼球。她漫不经心的视线落在了梁维新的脸庞上。
她费劲地停下脚步,全身的重量全依靠那根细细的金属材质的拐杖,“阿权,他像不像照片里的那个年轻人?”
被叫作阿权的中年男人,正是刚刚提醒梁维新的那道男声的来源。包有权转身扶住老人的手臂,熟练的动作表明他们之间的亲昵,“叔婆,你说什么喔。”
阿奶不耐烦地将自己手臂从男人手中抽出,“一次中风,还能走。你不要每次都把我当做要死的。”她颤巍巍地举起手指,虚空中点点梁维新的侧脸。
“你家的老照片啊。前几年,有电视台过来拍,你不是在店里摆了一面墙的照片。你看他像不像?”包有权茫然地看向叔婆,又去看看年轻人,他全然不明白叔婆在说什么。
阿奶的手掌用力打在包有权的身上,“你曾祖留下的照片!其中一张有两个人,坐在店里喝早茶,一个穿西装,一个大辫子。大辫子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