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从君权天授到主权在民(2 / 2)

苏泽接过话说道:

“南直隶是东南之重,改革自然要从南直隶开始,众位都是南直隶的知府一级的官员,请大家畅所欲言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让苏泽惊讶的是,第一个发言的竟然是朱聪浸这个凤阳府知府。

朱聪浸首先说道:“大都督,属下拜读了您在京师写的《与明廷书》,觉得茅塞顿开,这篇文章当真是切中要害。”

“其中元明革命的说法,将君权天授变为主权在民,实乃一言动摇了明廷的法统所在!”

苏泽看向朱聪浸,没想到第一个说出这样话的,竟然是他这个朱明的前宗室。

苏泽的元明革命之说,恰恰是他文章中最重要的部分,只不过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后半部对明廷的警告上。

朱聪浸又说道:“在山西的时候,以及在凤阳担任知府的时候,属下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明廷两百年,名臣良相也不少,为什么还是日益倾颓呢?”

“权自唯上,署吏皆从上官,下官皆从上官,臣僚皆从君上,这才是明廷腐败的病因啊。”

朱聪浸说道:“属下想要说凤阳府的一个小故事。”

他慢慢的说道:“凤阳府的府衙有署吏加上办事的衙役,足足有两百人,午时要在衙门吃一顿饭,于是属下就将这件事交给了户科的一名书吏来做,并且定下了伙食标准,每人一个月是一两银子。”

“这笔银子从俸禄中扣一半,剩余的一半则由凤阳知府衙门补贴。”

“这书吏平日里办事还算是牢靠,手脚也算是干净,可是刚刚实行了几日,普通吏员和衙役却怨声载道,将事情闹到了属下面前。”

“原来这户科的书吏,给知府衙门中的有品级官员,书办等三级以上吏员(前文,吏员分六品),全部都安排的每月四两银子的标准,而普通吏员和衙役,则是一个人一个月半钱银子。”

“因此属下的餐食中每一餐都有肉,而普通衙役顿顿只有菜吃,还不如自己买菜烧了带来吃。”

“这书吏并没有贪墨这笔银子,但是却让府衙的好政策变成了坏事,属下撤去了他这份差事,却没有惩罚他,而是在思考到底是为什么让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苏泽听完了朱聪浸的这个故事,立刻说道:

“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这书吏的权力都来自于你们这些上官,自然不用照顾普通衙役的看法了。”

朱聪浸一愣,他连忙说道:“大都督真是一语中的!正是如此!”

朱聪浸又说道:“属下在山西的时候,是朱明宗室,按照明廷的定例,每个月应该能领到禄米。”

“可我们这样的穷酸宗室,就算是挂着宗室的名头,到地方官员那边领米,也经常会被推诿扯皮,缺斤少两,甚至有时候直接被克扣。”

“而那些近支亲王,或者大宗的王爵,往往能侵占大量官田民田,该有的禄米一点也不会缺少。”

“大都督这句话,真的是道尽了明廷问题的症结所在。”

苏泽问道:“那凤阳府衙午餐的问题,朱知府是如何解决的呢?”

朱聪浸说道:“所以起来也简单,凤阳府城内酒楼也多,我就让府衙各房的吏员和衙役们推出代表,然后让凤阳府城内的酒楼按照日餐的标准送菜,最后选出一家物美价廉的出来,如今府衙上下都对午餐很满意。”

苏泽惊讶的看向这个因为起义首功而成为知府的朱明宗室,他宽厚的脸就像是普通农夫,没想到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方法。

朱聪浸又说道:“后来读了大都督的《与明廷书》,属下更是觉得茅塞顿开,悟出了一番道理。”

“明廷的问题,在于君臣都认为君权天授,正是因为君权天授,所以才有一切唯君上的说法。”

“而明廷各级官员,想要升迁也只需要上级满意,自然心中没有百姓。”

“所有人只要伺候好上级就行,官场也就成了虎斗场,成了豺狼窝,才有了明廷那么多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才有了那么多为虎作伥的胥吏衙役。”

“大都督说的,权力只为权力来源负责,权力来自于上,那就只需要唯上就行了。”

众人全部都沉默了。

何心隐有些担忧的看向苏泽。

苏泽直接鼓掌起来:“朱知府此言,真乃吾之知音也!”

苏泽说道:“朱知府的做法,就是从君权天授改成主权在民,由府衙吃饭的人推举出评价的人,由他们决定菜式和口味,这个方法妙!”

但是苏泽说完,李贽突然说道:

“大都督,主权在民是没错,可是这民,又怎么能用一个字概括之呢?”

“凤阳府衙的官吏衙役们吃饭,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要用少的钱吃上好吃的饭菜。”

“但是在治政的时候,民可是多种多样的。”

“富商是民,农夫是民,工坊雇工是民,他们的想法千差地别,所求也完全不一样。”

“就算是雇工,属下也见过各种各样的。”

“比如徽州府的墨工,徽墨天下出名,墨工多是家族传承或者师徒相承,有知名的制墨师傅,所制作的徽墨比黄金还贵。”

“但是近些日子,徽州府有工匠发明了新的制墨工艺,不需要和以前那样取灯灰为原料,而是改进工艺直接用煤灰大量制作墨灰,再用便宜药材批量制造,徽墨的价格也下来很多,虽不如传统徽墨那么字迹弥久,墨香清远,但是也足够便宜,让很多百姓也用得起。”

“那些制作传统徽墨的工匠们就联合起来,到府衙状告,要求那些用新法制墨的工坊产的墨,不能冠以徽墨的名头。”

在场众人先是一笑,紧接着也思考起来。

在苏州府和松江府,也有过传统织工要烧毁工坊织布机的事情发生过。

李贽说道:“主权在民,这民到底是哪个民?要如何平衡各个民的需求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