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孤灯照影夜未央(2 / 2)

他再也没机会知道父母的想法了,李家庄一夕之间,被夷为平地。

母亲拼了命的将他和小夷推出门去,然后以自己的身躯堵在门前关上了那扇门。

李相显永远也没有机会成为人父,所有他永远也无法试着体会那样的心情。

他想,也许父母不是不爱他,他们只是,将爱分成太多份。

分到他身上的爱,只有很少很少。

但分到他身上的责任,却是全部。

当爱和责任不对等的时候,人间就成了地狱。

但其实,李相显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过往,如同他没有说过,他这一生最卑微的乞丐生涯,却是他的内心最光明的时候。

父母不在了,李家庄覆灭了,李相显的责任没有了,他是真产生了卑劣丑陋的放松的,但是,最重要的是,再也没有人会让小夷走上他的路了。

李相显从来不是个怕苦怕累的人,他有着一身世间最桀骜不屈钢折不弯的骨头,即便再苦再累,他都要好好养大他的小夷,即便要他做最卑微的工作,扛包种地,他也要他的小夷,永远都可以开心的笑,放肆的哭,永远都站在阳光下。

可他失约了。

然后他到了南胤,他找了小夷,真的找了,小夷跟着漆先生夫妇,很好。

他只是想把南胤清理好,无论是这混乱又纠结的南胤,还是他这个残废,都不要给小夷添麻烦,他的小夷,就应该在阳光下,开心的笑,放肆的哭。

所有束缚他的小夷的人事物,即便是天,他也要去给他的小夷清理干净。

这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不够坚强,不够强大,如果不是他承受不住崩溃了,他的小夷也不会以那样的原因来的这个世界上。

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责任。

他的小夷会有很多的爱的,他可以把所有的爱都给小夷,可以填补缺失的父母之爱。

因为,除了最后将小夷推出门的决绝,父母真的没有在意过小夷,从过了满月宴之后,小夷就在他身边长大,只有一个奶娘守着,小夷长到四岁,除了逢年过节,甚至没见过父母几次。

父母生下小夷,只不过是为了逼迫李相显,主动承担那份原不该负担在他身上的责任。

但最后,他们却选择为了保护李相显和李相夷两兄弟,挡在门前给他们拖延时间。

仁善了一辈子的夫妇俩,也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发现救不了所有人,于是决定自私一把,只为了保护两个儿子。

也让李相显甚至无法彻底的憎恨他们。

他甚至不能把当年的真相诉说出口,他得保护小夷心中,父母的存在。

就让小夷,永远只记得,母亲将他推出门的那种磅礴的母爱吧。

从前的一切,都掩埋在李相显一个人的记忆里。

反正,李相显早就碎了。

没有人,会在意,他是不是疼,是不是累,是不是怕黑,是不是也想要一颗糖,是不是——也需要有人爱他,只爱他。

他是帝王,他是陛下,他是族长,他是兄长。

他是所有人的羽翼,他不会爱谁,也需要谁爱他。

他不会软弱,也不怕苦不怕累。

他其实,也不是真的需要一颗糖。

李相显敲了敲轮椅,轻声说道:“宣黯月殇月伺候。”

有暗卫立即应道:“是,陛下。”

影杀在门外跪了一夜,寝宫里,只有李相显低沉平稳的呼吸。

——————————————————————————————

十日后,深夜。

李莲花正在雍辰宫正殿寝宫中睡觉,迷迷糊糊中,发现床头趴着一个鬼头,吓了一跳。

还是那个鬼面具,李莲花揉揉眉心,轻声说道:“夭夭,你要吓死我呀?”

桃夭把鬼面具拿下来扔到一边,继续趴在床边。

殿里没点灯,李莲花见她半天也不爬上来睡觉,便伸手去拉她,却摸到一手水渍。

“怎么湿透了?”李莲花问桃夭。

外面也没下雨啊。

桃夭可怜巴巴的说道:“我明明在左边挖的荷塘,从右边进来的,还是掉水里了。”

李莲花失笑。“哦,我觉得那荷塘小了,右边也挖了个。”

桃夭不说话了,李莲花撑起身子,要拉桃夭去温泉道洗澡。

如今虽是七月了,但夜间还有凉意,掉进河里还是很容易着了风寒的,也不知道桃夭在他床头趴了多久。

温泉里桃夭还是趴在池边,问话也不说,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从小远城起就这样。

李莲花把手中布巾扔下,清冷的问道:“既然要走,还回来做什么?”

桃夭抬眸看着他,无神的眼中渐渐闪起泪光,轻声问道:“你说在院子里给我种桃林的。”

李莲花一愣,转过头,没说话。

桃夭垂下眸,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你还凶我。”

“什么时候凶你了,尽瞎说。”李莲花无奈,伸手摸摸桃夭的小脸,叹了口气,说道:“我说种桃林的园子,在后面呢,过几个月还会长桃子。”把桃夭抱进怀里,在桃夭耳边轻声问道:“还走吗?”

桃夭不说话。

那就是还要走。

李莲花很烦躁,小声说道:“哪有那么多事,非要你去替他办?”

桃夭抬头看李莲花,轻声说道:“花花,不是陛下的事非要我去办,而是,我不去,陛下会很难,我去了,陛下还能轻松点。”

李莲花不说话,他不是不知道,他懂,他都懂。

把所有的一切负担在自己身上,是很沉重的。

李莲花不清楚李相显有多艰难,但他看到的是,一个瘦弱残疾的人,一力撑起整个天下。

南胤人大都偏科,大部分点都点在外貌上,剩下的点大多点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能干正事的没几个,能独当一面的都没几个。

大熙臣子,如今也少了大半,想来运转起来有些超负荷。

能用的人不多,每天想的事情海了去了。

要做帝王,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他明明,做这一切的初心,只是为了保护弟弟。

可是无论怎么样,夺了国,称了帝,也是负担了责任。

李相显永远只让人看到两个面,一个情绪稳定的肉菩萨,一个凶戾邪肆的血罗刹。

他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

他只做最强者。

桃夭小声说道:“花花,都是夭夭不好,夭夭不乖,夭夭说话不算话,花花不要怪陛下。”

李莲花心里难受,抱着桃夭出了温泉,擦干水,见桃夭还在等他的回答,低低的应道:“嗯。”

李莲花不能怪谁,他谁也不怪,他只会怪他自己。

他们都是为他好,他们甚至没有让他去做什么,他们牺牲自己,对他却没有任何要求,任凭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莲花只觉得无力。

他什么也做不了。

兄长说的对,即便不是为了他自己,小宝、老笛、展云飞他们也是要按照天道给的的剧本来走,挣脱不了既定的命运。

但他们还是固有的,而愿兮和师劭,一个是他的血脉,一个是他的剑灵,这一世有,下一世就没有了,他们是不确定的。

为主,为人父,眼看着他们鲜活的模样,却要让他们只做这一世的纸片人,永远无法真实的存在吗?

还有夭夭,她明明没有生生世世的记忆,却在生生世世惨死之后,依然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便是让他长命百岁。

即使是骗骗这傻姑娘,他也要满足她的愿望。

李莲花轻声问道:“事情都办完了?”

“嗯,”桃夭露出小小的笑容,眼神微微发亮,小声问道:“花花,夭夭不乖,夭夭后悔了,可是还是舍不得花花。”

李莲花微微一笑,亲吻桃夭的额头,宠溺的说道:“没关系,夭夭可以不乖,夭夭可以说话不算话,我说的,我说话算话。”

珍重的把怀里的人放在床榻上,这是他的姑娘,他的妻子,他的,心上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必因荐枕而成亲,待挂冠而为密者,皆形骸之论也。

从听闻愿兮的名字时,李莲花便知道,李相夷有多爱桃公主。

李莲花了解自己,也了解李相夷。

后来,他终于知道,那是他们丢失的前世。

桃公主永远都不知道,李相夷有多爱她。

适我愿兮,与子偕臧。

无论什么时候遇见任何模样任何身份的你,我都想与你共度余生。

无论余生,有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