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田如水并不因为儿子的质疑动怒,只是平静地道:“你可知道,这并非高务实第一次以自身为饵,诱使他的敌人按照他的心意调动?”
黑田长政依旧皱着眉头,但这次总算思考了一番,然后才问道:“高务实希望调动我汉阳主力南下,这一点方才军议时大家都已经讨论明白了,孩儿不明白父亲为何仍然对此感到焦虑。
方才军议不是说了吗,他希望我们去釜山,那我们就偏偏不去,而是行至离他不远时突然转道奇袭晋州,进而夺下泗城将其俘获,这难道还在高务实预料之中?”
黑田如水道:“奇袭晋州能否成事我目前不敢断定,但至少你们想要在泗川生擒高务实的计划我敢说绝对不会成功。”
“为什么?”黑田长政反问道:“根据刚才军议时的计算,泗川兵力应该只有五千到一万人,我军十万大军怎会拿不下来?”
“你们不是打算先取晋州么?晋州那位刘綎也是明军名将,且据我所知,此人之悍勇不亚李如松,有他在,你们多久能拿下晋州?在你们攻打晋州的那段时间里,高务实就傻傻的呆在泗川看戏吗?”
黑田长政迟疑了一下,歪着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可以选择以少股兵力在晋州与刘綎对峙,而主力则南下泗川……”
黑田如水“为将者当纵观全局,面面俱到,你在说思考计划之前有没有想过一点:高务实以相国之尊、侯爵之贵、经略之重,为何偏偏要留在泗川那样一个小地方,却不与刘綎那样的名将所处一地?”
这一问还真将黑田长政给问语塞了,黑田长政迟疑道:“会不会是文武不和?”
“笑话!我看你对明国内部真是全不知情,连这点基本的情报都未曾掌握,如何算得上知己知彼,更何谈什么百战百胜!”
黑田如水十分不满,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那刘綎二十多年前便投入他高家门下,乃是高务实在明国南军之中最为重用的将领!你说高务实与刘綎文武不和?你怎么不说太阁与加藤清正文武不和啊?”
黑田长政被训得没了脾气,低头认错道:“父亲教训得是,是孩儿对明国内情疏于了解了,请父亲责罚。”
“我现在没空责罚你,我只希望中津将士还能够返回本领,莫要全葬送在朝鲜这异国他乡了。”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黑田如水虽然很不满意,但轻哼一声之后还是稍稍压下火气,指点道:“高务实之所以留在泗川,正是他一贯的谨慎使然。你莫要忘了他是如何突然出现在那儿的——虽然我们迄今不知明军水师实力究竟有多强,但至少胜于我军水军是毫无疑问的。
既然如此,他留在泗川便意味着他既可以作为诱饵让我军飞蛾扑火般朝泗川而去,可与此同时,他也随时可以从海路离开,让我军扑一个空。”
“原来是这样,父亲高见!”黑田长政恍然大悟,但马上又有新的疑问,思索着道:“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我是说,如果我们扑过去他就跑了,那他这诱敌之策又起到了什么作用?”
“作用?哼哼,你能问出这番话,意味着在你心里已经提前确定了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当你们扑到晋州、泗川时,汉阳仍在我军手中。”黑田如水冷冷地问道:“可是我问你,如果彼时汉阳早已失陷,则情况会变成怎样?”
“啊!那我们恐怕就要面对一个笼城死守的晋州,以及背后追杀而至的麻贵大军了,然后说不定还会被南北包夹。”
黑田长政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发白道:“那时两军总兵力相差仿佛,但明军兵力弱势的南路有晋州城防为恃,北路麻贵部则有大筒、骑兵之优势。如此一来,双方野战恐非我军能胜……”
日军野战打不过明军,这一点早已是日军内部公认的事实,黑田长政按照父亲这一番分析,陡然发现事情如果真是这般发展,最后的结果恐怕偏偏就是日军主力不得不在晋州城外与明军麻贵部打一场野战。
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最糟糕的恐怕还是万一战事不利,刘綎部便可能会从城中杀出,届时便能与麻贵南北对进,夹击甚至合围日军。到那时,自己岂不走投无路?
他一惊一乍好半晌,忽然发现这个假设存在问题,连忙道:“可是父亲,汉阳有加藤清正与岛津义弘联手笼城,应该不会那么快被麻贵攻陷吧?而只要汉阳能够坚守,以上这些情况又怎么可能发生呢?”
“你认为汉阳有他二人联手便不会在短时间内陷落?”黑田如水长叹一声:“我倒也希望事情的发展真是如此,可是我问你,加藤清正、小西行长还有我们黑田家这些太阁麾下旧将,为什么都被分封在九州岛上?确切的说,是正好分封在堵住岛津家去往北九州的道路之上?”
黑田长政面色大变,甚至紧张地左右查看了一番,这才压低声音道:“父亲,您是在怀疑岛津义弘有背叛太阁之心,故意败于麻贵之手,甚至……害死加藤清正?”
黑田如水一脸漠然,冷着脸反问道:“我说过吗?”
“呃……可是您刚才这话的意思可不就是?”黑田长政愕然道。
黑田如水长叹一声,似乎已经无力继续教导了,只能摇头道:“记得为父上次和你说过的话吗?现在太阁殿下一定已经病重,关白殿下也已不在,而阿拾……年纪太幼,什么都指望不上。如此大厦将倾之际,黑田家将来何去何从,已经到了不得不认真考虑的时候了,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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