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笑了起来,颔首道:“无论我们怎么说怎么想,一个体系之中必定会有一个领导者,这个领导者要具备最强大的实力,然后为整个体系确定规则,并且提供维持这个体系平稳运行的各种基本要素。
曾经有一些体系——例如欧盟,它从某个层面上确定了一项制度,即一些大事需要全体成员国都同意才能形成决议并且执行,结果导致什么?导致很多时候明明绝大多数的国家都知道这是一件好事,但就有一个两个小国不同意,结果决议只能搁置,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事实上欧洲人干这种蠢事不是咱们穿越的那个时代才有的,就如今——我是说大明万历二十年的如今,欧洲就有个大国叫做波兰立陶宛联邦,从领土面积和人口来说,它才是现在的欧洲第一大国。
在我们那个历史上,这个联邦王国一度非常强大,号称天主之矛。然而因为一些原因,它后来采取了一种非常奇葩的制度,叫做选举君主制。这个联邦有一个议会,称作瑟姆,相当于参议院和选举的国王的联合体。
选举君主制事实上可以看做一个走上极端的贵族民主制,我只说几条这个制度下最为奇葩的规定:瑟姆议会两年一开,贵族拥有自由选举权,即任何贵族可以根据自愿参加瑟姆议会;国家内的贵族可以合法的对侵犯他们自由的国王发动叛乱,或者也可以说这就是合法起义;贵族之间可以自由结盟,包括军事结盟,当然也就意味着他们合法拥兵……
别把眼睛瞪这么大,这还不算最厉害的。最厉害的东西叫做自由否决权,它规定议会的一切议案都必须得到全体议员赞成方能通过,任何一名议员都有权否决议会的任何议案——请注意,议员就是贵族们,而只要一个贵族反对,议案就作废了。
换句话说,这个国家任何一项决策都需要全国上下每一个贵族支持或者至少不反对,才能够获批以及执行下去。结果当然毫无疑问,自由否决权成为操纵朝政的大贵族不顾民族利益,为了谋求私利而实行的一种政策,最终使国家机构陷于瘫痪状态。与此同时,还便利了外来侵略势力干涉波兰事务,加速了这个贵族共和国的衰落。
前有波立,后有欧盟,欧洲人总是幻想一个不需要领导者的体系,但那真的会存在吗?或许人类终究会有那样无私的一天,也就是天下大同,但至少我认为在你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那一天到来的。
而实际上,自由否决的波兰立陶宛联邦最终被沙俄、普鲁士、奥地利瓜分,而欧盟内部也仍然要以德法两国的意志为主。因为如果不这样做,欧盟就会变成菜市场,吵吵嚷嚷很起劲,但什么事都做不了。
那么言归正传,在此时此刻的东亚,能够建立一个体系并充当这个体系稳定基石的领导者是谁?唯有大明。因此,如果用最通俗的说法来表述,那么大明就是东亚体系之中唯一合理的霸主。”
刘馨了然地点了点头:“所以,它要提供哪些具体的‘公共物品’来稳定这个体系?”
“不不不,你太着急了,我刚才还只是说大明是东亚唯一合理的霸主,但我并没有说它已经是东亚的霸主了。”
高务实连连摆手:“很显然嘛,它虽然拥有最大的体量,最强的实力,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东亚各国并未完全加入这个体系,所以它此刻还只是一个准霸主。准霸主和霸主在行事上还是有区别的,最大的区别就是准霸主首先必须想办法让自己成为名副其实的霸主,因为只有这样,这个体系才是一个稳固的体系,不会在地缘政治层面遇到挑战,遭遇内部危机。”
“所以现在的关键是?”刘馨问道。
“稳住已经加入这个体系的其他成员,以体系之力窒息地区内部尚未加入体系的‘他者’,最终迫使它们也加入进来。其实从本质上来讲,这个‘迫使’未必一定要动用武力,不过当前的实际情况摆在这里,大明一定要以消灭‘大元’来昭示彻底的胜利,所以使用武力无可避免。”
刘馨认真想了想,然后道:“你的理论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我比较纳闷一件事:如果大明依靠自身实力就能压服你所谓‘地缘政治’中东亚内部其他势力的话,又何必非要拉上盟友呢?大明自己征服下来,岂不是比拉着盟友一起征服下来更能彰显这种霸权的强势吗?”
高务实笑了笑,然后很严肃地问道:“我们俩穿越那会儿,你觉得我朝超过米帝的迹象是不是已经越来越明朗了?”
“当然,毫无疑问。”刘馨点头道。
“可是你知道吗?我朝在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主流学者都只敢预计2050年左右超过日本,至于米帝什么的几乎没人敢想——至少没人敢说。那么请问,是什么原因导致这种赶超大大加速?”
“呃……”刘馨怔了一怔,思索着道:“一方面咱们的发展出乎意料的快,一方面米帝自己……衰落了?”
“没错。咱们的发展快不必多说了,但你想过没有,米帝的相对衰落是因何导致的?”高务实谆谆善诱地问道。
“我当年可没有工夫去想这些大事,要不你说说?”
高务实道:“有几次‘碰巧’发生的事情转移了米帝对我们的警惕,不过那还不是最根本的。最根本的是苏联解体之后米帝天下无敌,其连续数任国家元首都犯了同样一个战略思维上的大错,即错误的以为它拥有无限的可支配资源,以至于无节制的使用它实际拥有的资源,最终把它的战略优势一点一点如手中流沙一般挥霍掉了。
等它回过头来再看我朝时就赫然发现,这个昔日大而不强、强而不富的异端文明已经无法遏制了。正因如此,它才会出现战略焦虑,才会毫无章法地一通乱打,根本不管自己找的理由有多么牵强。
它甚至不惜放下一个霸权的真正责任,在它自己建立的体系之中挥刀乱砍,竟然由体系的维护者变成了破坏者——为什么?因为它发现即便按照以往它自己定下的规则,它都无法在这个体系中继续获得最大的利益了。
为什么当时一些学者强调我朝不是苏联?当然不是,因为我朝早就加入到了它那个体系之内,而苏联当时却是它这个体系外的另一个平行体系领导者。
也就是说,它的霸权地位遭到了来自于体系内部的强力挑战,而它却发现自己这一次无法用整个体系的力量去抗衡——正如同你的大脑没法命令你的心脏自己爆炸一样。
甚至……这就好比你身体的其他部分如果有思想的话,它们也不可能同意这颗心脏爆炸,因为大脑固然重要,但心脏要是爆炸,那大家也都得完蛋!因此对于其他‘器官’来说,它们只能等着这个体系内两个最关键的器官决出胜负,确定将来究竟由谁主导……”
“哦,难怪之前有个G2的概念曾经非常风行,原来那是因为一些学者智囊发现这两个器官少了哪一个都会完蛋,所以才有那样的呼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