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明一朝的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的府第称之为公主府。永宁长公主的公主府位于城西的鸣玉坊中部,具体位置在宝禅寺与正法寺之南、武安侯府与泰宁侯府之北。
公主府作为名义上公主居住之所,按照朱元璋的风格当然是要设置官员打理的。因此洪武七年时,公主府便设家令司,掌公主府事务。置家令一人,正七品;司丞一人,正八品;录事一人,正九品。后来或许是考虑到公主本人乃是女子,因此在洪武二十三年,又改家令司为中使司,以宦官充任职事至今。
永宁长公主府当然也是这般设置,不过由于长公主殿下乃是孀居,公主府作为她与驸马相会之地,实际上并无用处,因此永宁长公主府的家令等职实在很不起眼,几乎是宫内宦官被“发配”的场所。
不过这个局面随着皇帝陛下的一道旨意而忽然改变了:永宁长公主殿下获得了自由往来公主府与长春宫并任意居留的特权。
这意味着公主府真正有了主人,与先帝穆庙潜邸裕王府之类的京中皇子王府相似。因此,永宁长公主府的家令、司丞、录事忽然之间都变得有用起来。
据悉,司礼监掌印黄孟宇、首席秉笔兼东厂提督陈矩二位大珰亲自遴选,临时改派了永宁长公主府新的家令、司丞与录事,确保长公主殿下在公主府也能如在长春宫一般,不会有任何不适应之处。
当然,以上只是对外宣称,事实上是为了确保什么,知道详情的就不多了。
外界对此的反应倒不能算很大,毕竟公主府也是归司礼监派员管理的,里头除了宫女就是宦官,连公狗公猫都不会有一只,量来并无不妥。
当然,大明毕竟是大明,总也免不了会有言官上疏论及此事,只不过矛头的焦点都不在公主自身。言官们不厌其烦地向皇帝表明这样做是违反祖制的,应该及时终止。
皇帝显然不会终止,不过这一次他好歹愿意解释一番,因此在某位言官的奏疏上朱批了几句。这几句话没什么别的意思,大抵就是拿儒家的“亲亲”说事,表明他这么做只是关爱妹妹。
《诗·小雅·伐木序》中说:“亲亲以睦友,友贤不弃,不遗故旧,则民德归厚矣。”孔颖达也道:“既能内亲其亲以使和睦,又能外友其贤而不弃,不遗忘久故之恩旧而燕乐之。”
《诗》是孔子十分推崇的,而孔颖达是孔子的第三十一世孙、唐初著名经学家、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曾奉命编纂《五经正义》,所以“亲亲”乃是儒家的基本道德观之一。
既然如此,皇帝的做法至少在“大道”上没有问题,言官们即便叽叽歪歪几句也于事无补。说起来,潞王光一个婚事都违例花了那么多钱,潞王府的规格和花费更是双双超标,为什么朝臣扯皮那么久最后还是办了?
无他,“惟愿众臣工不负朕亲亲至意”而已。
因此,永宁公主自由往来宫、府之间这件事,就算定了下来。不过规矩虽然变了,长公主殿下却还并未出宫至府。
此前这公主府屁用没有,各种维护保养都只是做个样子,其实根本不便住人,遑论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所以,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黄孟宇在亲自查看之后十分震怒,当场表态,认为必须大修一次并重新装潢,才能让长公主殿下来此居住。
黄孟宇的这番表态很快传到外廷,外廷不少官员都担心皇上会为此让太仓出钱,一如当初修建潞王府一般。
心学派方面倒是对此比较克制,甚至大伙儿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仿佛这件事和他们无关一般。
哦,这件事的确和他们无关,因为户部尚书是高务实。
果不其然,皇帝很快便有口谕传到户部,不过并非命令,而是派人询问高司徒户部是否有余银承担长公主府的翻新和装潢。
焦点又落到了高务实身上,按照大家的想法,以“高侍读”的风格,这笔钱户部出定了。
然而意外发生了,高务实不仅果断拒绝了皇帝,并且公开表示,说皇上特许永宁长公主可居于公主府已属破例,而用国库存银再次翻修公主府这种事,在本朝更是闻所未闻。
他甚至还建议,这笔钱最好是永宁长公主殿下自己来出,退一步说也该由皇上的内帑来出,断不至于让户部出这笔钱。
不过“高侍读”到底是高侍读,他虽然拒绝动用户部存银,但还是“大方”表示:京华基建拥有京师最好的装修材料,如果皇上需要的话,他愿意以成本价提供给公主府翻新装潢所用。
外界对高务实的反应颇为惊讶,大多数人都暗道一声“好家伙”,心说高求真还真是个买卖人,你都这般拒绝皇上了,居然还指望靠什么“成本价”的装修材料卖好?皇上吃你这套才怪。
然而更意外的事发生了,皇帝居然很快同意了高务实的这些说法,并表示愿意接受他的“好意”,购买京华基建的装修材料。同时,皇帝还通知京营生产建设兵团,要求他们提供最好的施工队伍负责这项工程——不是免费征用,是给钱的。
这可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皇上这次竟然如此好说话?
不过很快又有新消息传出来,说原来这钱不是皇上掏,而是永宁长公主殿下听说了高司徒的说法,愿意自行出资对公主府进行翻修和装潢,无论材料还是施工,都归她付账。
这一来,外界对“长公主出宫居住”一事的反对声瞬间降至谷底,甚至连此前上疏反对的言官也改变了看法,立刻上疏称赞长公主殿下“体恤国情,深仁厚泽”,甚至“凤姿懿态,垂范皇亲”。
朱翊钧在永宁长公主所居的长春宫里得知消息,忍不住从鼻孔里冷笑出声:“废话连篇,说到底不过是生怕天家用了朝廷的银子。”
永宁公主端庄地坐在一边,听了这话便乖巧地劝道:“都是计划之中的局面,皇兄又何必动怒?”
朱翊钧一听,好像才反应过来,连连点了点头,道:“说得也是,说得也是,左右都是求真出钱,我气个什么劲?他这家伙有钱得很,别说给你府上翻修一下,便是再修一座给你,我看也实属应当。”
永宁公主一听皇兄如此说,顿时霞飞双颊。朱翊钧这话的意思她心里清楚,自然是把这件事看做是高务实得了“便宜”,有金屋藏娇那味了。
不过脸红归脸红,长公主殿下却不愿反驳,只是深深地低着头不说话。
朱翊钧看了便不由大笑,道:“尧媖,你现在这样子我看了才觉得高兴,早知道……嘿,就该早些想到这茬。”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还好,现在也还不算太晚。”
永宁公主依然低着头,声若蚊吟地道:“皇兄莫要乱说。”
皇帝金口玉言岂能“乱说”?所以朱翊钧立刻道:“怎么会是乱说?”
他轻咳一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黄芷汀人在南疆,而且去了好像有一年多了,你懂我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