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抚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沉思着,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陈酆又说:“阿姐,她们练鞭结束了,您也回房休息一会儿吧。”
陈秀回神,看了看身边已经长得玉树临风的陈酆,又暗暗地生起一股成就感。
上一世,这个弟弟死在了胡人的刀下,而这一世,她却把他带的这样好。想想真是自豪啊,于是她微笑着问道:“阿酆,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陈酆白皙的脸登时红了,他低下头去说道:“阿姐,酆儿还小。等到了弱冠之年再谈婚事不迟。”
“唔……十五岁嘛,论起娶妻来是还小。不过有好的姑娘我们可以先定下呀。不然等你到了弱冠之年,好姑娘都被人家给订走了。可怎么办?”
陈酆忙道:“怎么会。再说——我早有主张,若阿姐的终身一日不定,我的婚事便不定。我曾经对天盟誓,今生今世守护阿姐周全的。”
陈秀轻叹一声,抬手拍拍陈酆的肩膀,微笑着说道:“阿姐可以照顾自己。你不必为我担心。若有看好的姑娘只管跟阿姐说,阿姐是希望你这辈子都能圆满幸福。再说,娘亲还等着抱孙子呢。”
陈酆轻笑:“难道阿姐肚子里的孩儿不是娘亲的孙子?”
陈秀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也忍不住笑了。
暖风吹过葱茏的原野。杨柳依依,鹈鴃低鸣。丽日迟迟,风送花信。水田旁边更是‘烟柳白堤绿婆娑,玉鉴琼田楚天阔。’
夏收夏种刚忙活完毕,陈秀挺着大肚子站在田庄的低头上看着稻田里整齐的禾苗,欣慰的叹了口气,随身边的陈酆说道:“上半年的心血算是没有白费。”
陈酆笑了笑,说道:“今年北方干旱,赵地的收成极差。恐怕秋后会不太平。”
陈秀轻笑:“早作准备,咱们也趁机打打秋风。听说他们的马匹兵器都不错。”
陈酆笑着点头:“阿姐放心,我跟阿信他们已经商议过了。”
“所以今年的夏收你们提前了十日,夏种更更加抢时间?”陈秀满意的点头:“阿酆,你越来越沉稳了。”说到这里,陈秀又叹了口气,“听说孙将军要回建康述职。不知道秋收之前他能不能回来。”
陈酆笑道:“孙将军不回来的话,我们更应该早作准备。早收早种,若是没什么意外的话,今年的秋收也能提前十日,这样我们才能保证自家的粮食颗粒归仓。”
“哎!朝廷恐怕是指望不上了,我们只能指望自己。”陈秀说着,慢慢转身想要往回走,却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忍不住‘嗯’了一声,抬手抓住了陈酆的手臂。
“阿姐?”陈酆吓了一跳,忙侧身揽住她的腰,紧张的问道:“你怎么了?”
“肚子有些疼。”陈秀的脸色有些苍白,然疼痛却只是那么一瞬,几个呼吸之后便过去了。
“快!抬软轿来!”陈酆的脸比陈秀还白,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跟来服侍的明珰吓了一跳,转身尖声喊道:“软轿!快过来!”
陈秀却镇定下来,拍拍陈酆的手臂,勉强笑道:“别紧张,娘亲说了,越是临产时,越要多走路。你扶着我,趁着这会儿不痛,我们往回走。”
“这怎么行!”陈酆哪里肯依着她,忙招呼明珰要扶陈秀上软轿。
陈秀摇头说道:“软轿跟着,我这会儿又不疼了。咱们往回走。”
陈酆将信将疑,看着陈秀的脸色又恢复了几分红润,便和明珰一人一边搀扶着她往回走。
走了几十步后,陈秀又觉得一阵绞痛,但她却坚持着没有出声,只快步往回走。
一直走到庄子里,她一共痛了六次,一次比一次痛的厉害。不过还没超出可以忍受的程度。只是她心里有些害怕,这种疼痛很鲜明的让她想起了上一世死的时候的那种疼痛。基本上如出一辙。
村子里有懂生产的妇人,早就被陈酆接到陈秀身边预备着,陈氏自己也生过两个孩儿,算是有经验的。
陈秀一回来众人便忙活开来,铺蓐草,床榻下垫了草灰,陈氏又指挥婢女烧热水。
六月天,说变就变。出去的时候还晴空万里,回来的时候天空便积满了乌云。
陈秀此时已经痛的说不出话来,她躺在铺了蓐草的产床上,一手握着陈氏的手,嘴里咬着白手巾,眉头紧锁,满脸汗水,极低的闷哼声显示着她极端的痛楚。
陈氏的手骨都要被女儿攥碎了,但还是稳着性子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阿绣,坚持住。不要叫,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会儿会更痛,你还要留着力气……”
还不是最痛的时候,还不是……
是啊,还有力气,必须有力气……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屋子里忙碌的几个婆子的脸色被照的惨白。
一声闷雷滚滚而来,接着便是漫天大雨。
哗哗的雨声连绵不断,像是老天跟谁过不去,发了狂。
“九郎……九郎……”陈秀的嘴里咬着手巾,心里却一遍一遍呼唤着那个人。
与此同时,建康城内王博私邸。同样的狂风暴雨正肆虐的冲刷着每一个角落。
端坐在窗下榻几上伏案批阅的王博忽然间一阵心神不宁,莫名其妙的丢了手中的紫毫,长长的叹了口气,身子往后一靠,右手握拳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旁边服侍的玉珥立刻上前来,低声问道:“郎君可是累了,奴婢给您松松肩吧?”
王博挥挥手,蹙眉道:“不用了。我出去走走。”说着,他站起身来赤着脚往门口走。
已经在朝中打磨了半年的他依然是一身的清傲之气,身上细麻长衫被门口的风一吹,哗啦啦往身后飘着,肩膀上的长发如墨蛇狂舞。
“郎君。”玉珥忙拿了一件披风过来给他披上,又转身去拿木屐,“外边好大的雨呢,郎君且在廊檐下走走吧。”
王博刚要说什么,忽觉得心口处似是被谁捏了一把扯了一下,一种酸酸的胀痛让他忍不住弯腰,脸色顿时苍白,额头和鼻尖上渗出一层细汗。
“郎君,你怎么了?”玉珥见状十分惊慌,忙吩咐旁边的婢女:“快去传御医来!”
王博摆摆手,蹙着眉头说道:“不必。”说完,他缓缓地直起身子转身朝着榻几走去。
玉珥忙扶着他在榻几上坐下来,又拿了靠枕垫在他的身后,低声叹道:“郎君每日太过劳碌了。累坏了身子可是自己吃苦。奴婢叫人炖了参汤,郎君好歹吃点?”
王博点点头,等着玉珥果然端了山参野鸡汤来,他也不过吃了两口便推开了。
“郎君?”玉珥又试探着问道:“不如还是叫御医过来为郎君把一些平安脉吧。”
“不用了,你叫人去把阿麟叫来。”王博靠在榻上,缓缓地闭上眼睛,若有所思。
玉珥也顾不得外边的大雨,急忙出去换了 一个小童来,叫他速速去请王麟。
王麟冒雨前来,虽然是乘坐马车,前后都有护卫撑伞遮雨,但雨下得太大,他进门时身上的衣衫都已经湿透。看见王博疲倦的靠在榻上,他也顾不得换衣便上前去,低声问道:“九兄?身体不适为何不传御医诊脉?”
王博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摆摆手吩咐玉珥等头退下,方看着王麟,低声说道:“阿麟,你为我办一件事情。”阴雨天,屋子里有些昏暗。王博幽深的目光便如千年寒潭,深得连手足情深的王麟都看不透,猜不着。
王麟的心莫名一动,预感自己这位九兄是有至关重要的事情要托付,便低声应道:“九兄只管说,十一绝不辱使命。”
王博握住王麟的手,声音压到极低,“你去一趟彭城,越快越好。你知道我在彭城有一座庄园,后来给了阿绣。你就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