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会儿吃。”她开始挑鱼刺,免得喝汤的时候误吞。
“要我帮你……”谢玄英试探地问,“挑刺吗?”
程丹若有一点点想笑:“我会吃鱼。”
他闭嘴了,但吃了两口饭,放下筷子剥虾。
程丹若瞅向他。
雪白微红的虾仁脱出壳,沾上酱料,看着就鲜美可人。但她的注意力又一次不可避免地偏移,落到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
筋骨直挺,肤色冷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洁,明明同样的组织结构,有的人粗实有力,有的人却赏心悦目。
“张嘴。”他把虾仁递到她嘴边。
程丹若犹豫了下,咬住吃了。
他唇边扬起微微的弧度。
这就是成亲前,他所构想的婚姻,照顾她,爱护她,虽然晚了三年多,好在还是做到了。
他接着剥第二个、第三个。
程丹若有点微微不自然,但没有什么抗拒感,低头吃了。
喂了她七八个,又开始夹蔬菜。
程丹若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埋头苦吃,最后汤都喝了一半,实在吃不下了。
谢玄英也没有逼她吃完,只是吩咐丫鬟撤席,晚上再准备些点心。
程丹若道:“晚饭吃这么多,一会儿肯定吃不下了。”
“那就再喝点杏仁酪。”他道,“总得用点养人的东西。”
程丹若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杏仁酪总比燕窝好。
夜里,玛瑙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核桃杏仁酪,说是竹枝做的。
程丹若忍俊不禁。
听说有机会升职加薪,丫鬟们都卖力了起来:“知道了。”
热热的喝了碗甜点,入睡时,人都是香甜的气味。
谢玄英搂着她厮磨许久,却抚住她的眼皮:“睡吧。”
“睡了啊?”颈间的温度微热,在春夜里正好,令她微微眷恋。
“你累了。”他抚住她的后背,“早点休息。”
程丹若背过身,却道:“我到了新地方,都睡不太好。”
“睡不着也先躺一会儿。”谢玄英十分坚持,“快睡。”
“好吧。”她合眼酝酿睡意。
片刻后,谢玄英摸了摸她的手臂,她毫无反应,呼吸平稳,显然已经睡着了。
他暗暗叹气,她显然比自己想得更虚弱。
路途遥遥,希望这一路,都能平安无事才好。
--
坐船的时光很短暂,没多久又换马车,而后,河南郑州到了。
在当地马驿,发生了一件个小插曲。
他们碰见一队行商南下,对方的货物是一车车毛线,准备运到山东。同时,还买好些《毛衣图》。
用饭时,他吹嘘自己买到了多好的羊毛,可倒酒的侍女忍不住了,说自己昨晚上按照图册上的步骤,根本织不不出来。
“莫不是被骗了吧?”她忧心忡忡,“被老爷知道……”
“胡说八道。”这人面白无须,不过二十出头,一身绸缎袍子,富贵有余,精明不足,好似头回做生意,心虚又逞强,“朝廷都说要做毛织了,怎么会是骗人的呢?”
程丹若刚好进门,听见这话,示意丫鬟过去看看。
喜鹊应声而去,没一会儿,回来道:“买了盗印的册子,里头的图纹印错了。”
原来是盗版书受害者。
程丹若想想,说道:“拿本我们的送过去吧,买了这么多毛线,成本不少,为这事蚀本,委实冤枉。”
喜鹊笑道:“是,奴婢这就去。”
玛瑙一面铺床,一面道:“你不如再教教那丫头,总不好叫人败坏夫人的名声。”
谢玄英颔首,对程丹若道:“这话说得在理。”
程丹若道:“也好,那你去吧。”
喜鹊捧书而去。
次日,他们启程离开,却碰见那人在门口候着,一上来就作揖赔礼:“不知措夫人芳驾在此,昨日见笑了。”
措夫人?
程丹若好笑,却道:“无妨。行商不易,处处留心才好。”
“是是。”对方不意她这般好说话,又惊又喜,赶忙送上心意,“一点赔礼,还望夫人笑……”
说着,偷偷抬起眼皮,觑了她眼,“笑、笑纳?”
他吃惊的表情,定格在了脸上。
程丹若奇怪:“怎么,你认识我?”
“不、不是。”这人果然是愣头青,居然说,“没想到夫人这般年轻……”
谢玄英迈出门槛,瞟去一瞥。
“我还以为是个慈祥的老太太……”他结结巴巴地说,“冒犯,冒犯。”
程丹若却笑了,一面上马车,一面道:“你没猜错,我八十岁了。”
他傻眼:“啊?”
“去山东多教人织衣吧。”她放下帘子,“后生。”
--
措夫人八十,貌犹如少女,时人传为仙,立庙以祭之。
——《走马记闻》夏·驿间野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