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夹缝中(2 / 2)

我妻薄情 青青绿萝裙 1988 字 9个月前

“穿衣吃饭,生活之本。寰宇之下,人虽有不同,却都知道裁衣梳头,胡人遂是蛮夷,也向往汉家生活,效仿又有什么稀奇的?

“再说,胡人对毛衣其实并无需求,毛衣可以皮袍代替,最需要的始终是夏季的丝绸。需要防范的,并非是胡人学会编织的技法,而是他们借养羊之便,大量纺线织衣,反过来把毛线和毛衣卖到大夏。

“这也不难禁止,只要大夏自己有便宜的毛线,没有道理去买胡人的东西。”

程丹若解释清楚个中厉害,见皇帝表情缓和,这才发难。

“崔阁老方才所言,是在质疑我私通敌国?”

不等崔阁老回应,她轻轻擦拭脖颈,将抹在脖子伤口处的粉擦掉,露出未曾消弭的疤痕。

“我在得胜堡,和鞑靼的小王子说,若不能把布日固德的人头给我,我便拒绝为王妃治病,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

她怒极反笑,“我深受陛下隆恩,死而无憾,阁老却疑我通敌,那不如您把刀拿过来,继续砍下这一刀好了。”

崔阁老顿住了。

先前,程丹若所表露出的种种,就是一个能干但不懂政治的女人,不曾料到,她居然敢一言不合就翻脸。

这还没完。

程丹若转身就朝皇帝跪下了,叩拜道:“请陛下为臣做主,臣虽为妇人,亦知何为忠孝,绝不能受此奇耻大辱!”

不远处的角落,王尚书调整了一下站姿,默默在心底叫了一声好。

此前,他一直担心,程丹若囿于昔年女官的经历,自甘为帝王犬马,这可就大错特错了。太监能做鹰犬,她身为外命妇,侯府子媳,是“臣”非“奴”。

一旦和众臣对立,她这枚“棋子”就算废了。

朝廷之上,能犯错,能犯蠢,能无知,甚至可以无能,唯独不能站错位置。

要知道,古往今来,帝王总是庄家,臣子不断有人输,却必然赢得最终胜利,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到头来满盘皆输的,始终就是太监之流的鹰犬。

但和崔宽之一个人对抗,那就没问题了。

杨奇山不介意借她的力,挫一挫崔宽之的威风。

可惜,终归是晏子真教出来的女儿,还是太保守了,面对崔宽之这样厚脸皮的家伙,撒泼也无妨——堂堂阁老,好意思和妇人计较吗?

程丹若如此控诉,皇帝不能视而不见,说道:“崔卿绝无此意。”

“老臣只不过说了实话,若程夫人再慎重一些,就好了。”崔阁老果然完全没有难为情的意思,厚着脸皮不改口。

程丹若冷笑:“如今技艺尚未传入关外,臣妇说得似乎不晚,倒是阁老,别的事想得周全,偏生忘了这一茬,倒是要叫别人提醒,也是奇怪得紧。”

她不说则已,一旦点明,皇帝也有些微不满。

朝廷大事,阁老想不到,反过来批评一个女人提醒得迟,确实可笑。

石大伴见状,道:“程夫人细心,毛衣又是您亲自做出来的,还有谁能比您更周到呢?”

程丹若微扬眉梢。

瞧瞧什么叫高手,既捧了她,又为崔阁老解围。

她看了石大伴眼,给他面子,暂时罢休,继续道:“大伴过奖了,我也是防范于未然。倘若胡人偷去了编织之法,今后拒不出售羊毛,仅凭大夏自养的,怕是捉襟见肘,何况,羊毛有优劣,草原养出的羊,毛更细腻上等。”

怕众人还未领会她真正的意思,加重语气。

“百姓多用粗毛线,但这两年下来,粗毛线的利润正在逐年下降,山西的百姓已经逐渐学会编织,倾向于自己买毛线回去做,即便不能,请亲朋好友代劳,也省过购买成衣。作坊里卖得最俏的,还是细毛做的衣裳,许多复杂的样式,非高明的织娘不可做成,须提前数月预定,至于上品的羊绒毛,价格高昂,亦是千金难求。”

在场的人,谁不是人精,瞬间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崔阁老皱紧眉头,眼带审视,似乎在质疑她话中的真假。

程丹若依旧面容冰冷,似乎还在因为方才的事,心有不悦,余光却瞥向了立在一侧的石大伴。

四目相对一刹,才转开视线。

石大伴思索了会儿,抬起手,自然地捻捻衣袖。

崔阁老收到信号,盯着她的视线不动,脸孔的肌肉却逐渐松弛,好像信了。

程丹若知道,他已经倒戈了。

官府做不做粗毛线生意,有什么要紧,长宝暖做就行了。

长宝暖有的做,崔阁老就能拿钱,而他真的能确定,工部一手遮天,也能拿这么多吗?

肯定不能。

然而,前脚和程丹若过不去,后脚附和,未免太过明显,他一时不曾作声。

倒是皇帝,被点拨一下,心里有了明确的想法。

“程司宝,朕记得,毛衣分为上中下三品。”他缓缓开口。

程丹若答道:“是,粗毛为下品,细毛为中品,绒毛为上品,蒙古和新疆有一些山羊,其羊绒细腻柔软又极其保暖,为特品。”

皇帝颔首:“既然种类繁多,不如各取其便,百姓需要粗毛过冬,就由民间自行买卖,如此也不碍民生。”

石大伴及时跟上:“上品特品,当为贡品,不许流入民间。”他亮明旗帜,“依奴婢说,这差事还是织造局做得熟。”

言下之意就是,剩下产量不多不少,不好不坏的中品给工部,皆大欢喜。

蔡尚书有些不忿,上品特品都归织造局,最后全都给太监们贪了,但开口前,杨首辅以眼神阻止了他。

杨首辅不曾理会石大伴,反而看向了程丹若,缓缓道:“程夫人,老臣有一言相问。”

程丹若:“首辅请说。”

“粗毛线,真无利润可言吗?”他紧紧盯住她的眼睛,“据我所知,粗毛线薄利多销,获益不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