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书房颇费了些力气。
书桌讲究阔大,四周镶半寸的边,桌腿一般矮而细,且不能太多装饰,取古朴为上。
谢玄英替她找的桌子是黄花梨,没什么装饰,大方自然,就是和摆在书房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程丹若脸盲,以为古代书桌都差不多,什么都没问,只思考怎么摆。
地方不大,像一般书房居中摆,肯定没有这么阔,最后决定两张桌子并一起,靠在东面的窗下,各在南北面摆一张椅子。
这有点像办公室,莫名得了她的喜欢。投桃报李,她相让:“你喜欢哪边?你先挑。”
谢玄英道:“我晚上才回来,你挑吧。”
采光当然是朝南的最好,她犹豫一下,转到北面:“那我坐这儿了?”
谢玄英勾勾嘴角:“嗯。”
她笑了一笑,捧过自己的笔墨纸砚,琢磨怎么摆合适。
挪来挪去,时间倏地过去,玛瑙进来了:“夫人,到给太太请安的时候了。”
程丹若如梦初醒,一看怀表,居然快4点了。
“马上。”她放下手头的东西,立刻到西次间梳头换衣服。
晚间请安不似早晨拜见,并不需要穿太慎重,只换了一身胭脂红长袄,戴上柳氏早间送的掩鬓。
晨昏定省,黄昏的请安与早晨仿佛。
柳氏问她今日做了什么,她说在布置屋子。
这原也正常,荣二奶奶却笑着搭了句腔,笑盈盈道:“今儿下午,二爷想叫三弟一道见客,谁知一问,人在后头呢。”
莫大奶奶也凑趣:“新婚夫妻,总是恩爱,三弟过去对谁都不假辞色,现在成了亲,却是知道疼媳妇了。”
程丹若瞧向两个妯娌。
早上,她初次领教了谢家的婆媳争斗,很文明,可总结为“杀人诛心”。
再瞅一眼柳氏,她眉梢微蹙,却没有马上接话,显然是想看看她的应对。
程丹若思考了一下,问:“是吗?”
“弟妹这话问得有趣,三弟下午在哪儿,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荣二奶奶打趣。
程丹若平静地问:“别人怎么不清楚呢,大嫂二嫂不都挺清楚的?”
空气一静。
荣二奶奶目光微沉,想起昨夜和丈夫的对话。
“试试她的性子。”谢承荣自小被抱在老太太屋里。养娘也好,老太太也罢,以为他不懂,早些年很是说了些后宅之事,谁知他早慧,全都记下了,因而并不小觑后宅妇人。
要知道,内帏不修,子孙不孝,再厉害的人也给拖垮了。程氏是陛下跟前伺候的人,说她心里没点计较,谁能信?总要试上几回,摸清她的能耐,才好打算。
荣二奶奶同意了:“也好,瞧瞧她是不是个好性的,若是深明大义的,倒不怕她撺掇了三弟。”
夫妻俩商议定,这才开口试探。
果不其然,早间的安分都是假的,这会儿一激,便露了真性。
荣二奶奶不动声色,笑道:“不过闲说两句,弟妹怎的当真了?”
程丹若沉吟。
荣二奶奶的话很日常,时常能在各种场合听见,但如果认为她们都是妇人口舌之争,未免小觑了人。
谢家不穿吃穿,荣二奶奶是寿郡王的外孙女,上万两的嫁妆,搁现代就是资产千万的富婆,没有道理和她这个人过不去。
谢家的主要矛盾,是几房之间对继承人的竞争,婆媳矛盾只是表面。
侯爵只有隐形继承人,不像王爵立世子,名分能够定下,在靖海侯死前,谁也不知道最后鹿死谁手。
要确保万无一失,就不能给敌人翻身的机会。
程丹若捋了捋逻辑。
谢二想让谢玄英一辈子做富贵闲人。
富贵闲人无权无势,看人眼色,办不了事。
这不符合她和谢玄英的利益。
但如果不够兄友弟恭,会惹来靖海侯的不满。大家长的态度,决定了家族资源的倾斜方向。
所以……
“我能不能当真,原来要听二嫂的。”程丹若道,“受教了。那请问二嫂,我一会儿出门,是该先迈左脚,还是迈右脚呢?”
柳氏略显惊讶地看向她。
早间谈话,这个儿媳闷声不响的,还以为是个不善言辞的闷葫芦,没想到,现在呛人还真有一手。
荣二奶奶却只顿了顿,旋即笑道:“瞧弟妹说的,是我不好,拿你取笑了,难怪你恼。”
“嫂嫂说我恼,我就恼了吧。”程丹若客气地说完,不再搭腔。
柳氏的唇边绽出微微的笑意。她放下茶盏,说:“用膳吧。”
菜上来,谢家两个姑娘携手入座。
三个儿媳伺候。
程丹若观察着两个妯娌,莫大奶奶看着和荣二奶奶一条战线,可伺候柳氏颇为用心,转夹她爱吃的,口中说着一二笑话,夸赞两个女孩女红好。
谢芷娘和谢芸娘对这个大嫂也颇亲近,眉眼带笑,可见关系不错。
荣二奶奶则毕恭毕敬,表面挑不出错,可不用心,专捡柳氏不爱吃的,还要说对身子好。
再看周围,冬日天暗得早,丫鬟们已经开始点灯。
头顶的正中心,垂下两盏八角料丝灯,和现代的水晶灯比,虽不够亮,可每一面都画着不同的图案,蝙蝠、葫芦、松柏、仙鹤,美得令人惊诧。
墙角则是落地灯,莲花样式的灯挡,火苗一照,好像花蕊随风而动。门檐下挂着两盏明瓦灯,四方平角,都是菊花的图案。
丫鬟们捧着铜盆、手巾侍立,窗边的案几上,一个腰肢纤细的丫头在泡茶。立在后侧的丫鬟,小心将菜品摆到柳氏面前,虾须镯勒出纤细的手腕。
比起白天的富丽堂皇,夜晚无疑更具温情的气息。
但程丹若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人情味”。
这哪里是家里吃饭,是会所应酬啊。
她在心底摇头,手上却稳稳地夹了一块茄子给柳氏。
晚饭各怀心思的气氛中,完美结束。
程丹若拧干帕子,递给柳氏擦手。她一面净手,一面道:“今儿有人送来一筐玛瑙葡萄,你拿些去尝尝,吃着好就同我说,莫要客气。”
玛瑙葡萄?看来,婆婆对她用人的举措十分满意。
程丹若:“多谢母亲。”
她带着一篓葡萄回去了。
晚上有腌螃蟹。
鸡蛋不好吃,可以硬咽,生食再好吃,程丹若也不碰。
谢玄英说:“我记得你吃螃蟹。”进京的时候,他们在船上一道吃的。
“我不吃生食。”程丹若瞥他一眼,“你也最好不要吃。”
“为何?”
“河鲜都有虫,煮熟可食,生吃……”她犹豫一下,诚实道,“运气不好,虫会穿过肠壁到达肺部,甚至肝、脑也可能会有。”
谢玄英调整了一下呼吸,默默把腌蟹放远点。
程丹若反倒奇怪:“我这么一说,你就信了?”
“我连枕边的妻子都不信,还能信谁?”他道,“你说的话,我都信。”
程丹若立刻道:“你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