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谢凌就是让她体面扫地过。
她没法忘掉。
阮凝玉背对着他。
“是么,那表妹还欠表哥一句谢谢。”
听到她语气满满的疏离。
谢凌没有任何意外。
他仍端坐在那,沉静如尊玉佛像。
也像个肃穆宽厚的长辈在教导个不服管教的孩子,在引导她迷途知返。
“你不知道,当初是为兄跪在祖母面前替表妹求情,表妹才不至于被轰出谢府驱离京城,这才得以保全颜面。”
阮凝玉刹那间便震惊地回过了眸。
“表哥……曾向老太太求过情?”
男人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炸开。
她睫毛一颤。
“是真的么?”
她妄图在谢凌脸上窥探到点儿神态变化,想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无异于是颠倒她一直以来所认知的世界。
她因为这件事两辈子都恨了谢凌这么久。
可他现在却告诉她,他曾跪在他人面前替她求情过,是因为他她才能留在谢府。
阮凝玉头皮发麻。
谢凌没说话了。
只是又抿了口参汤,睫毛垂下去。
苍山沉声道:“表姑娘心里清楚,大公子是什么人物,做不来诓骗的勾当。”
“该说的已经跟表姑娘说了。”
“如若表姑娘还心存怀疑的话,表姑娘大可亲自去老太太那里问问,想必旁人会给你答案的。”
阮凝玉:……
耳边传来轰鸣声,脑袋一片空白,有些发麻。
她的唇都要被她给咬破。
仿佛天都塌陷了下去。
恨了谢凌两辈子,现在却来告诉她恨错了,谢凌有恩于她?
没比这样更荒谬的事了。
阮凝玉手指蜷缩,看向谢凌的目光更为复杂了。
千言万语,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她已经确信,谢凌没骗她了。
可这样却显得她狼心狗肺。
阮凝玉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淡定,“表哥为何……从来不跟表妹提起过这件事?”
谢凌眉梢又落了下去。
他平静像伪人。
“为何要说。”
仿佛这些并不是什么值得说出来博取好感的事。
他喜欢做,却并不喜欢说,他本身就话很少。何况也没什么好说的,说出来会显得是在标榜自己,这样表姑娘就会觉得惭疚,他不希望让表姑娘觉得她欠他一个人情,于是选择不说。
这只是他身为兄长该做的事情而已。
阮凝玉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也一下理解了他目中的含义。
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了。
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这位表哥。
再瞧见他此刻憔悴得需要用参汤维持着每日精神气,心力憔悴之貌。
她突然觉得她这位表哥也只是肉体凡胎而已,并不是什么神仙。
她想了许久,又因为被谢凌救了性命的后劲还在,种种加在一起,让她竟对谢凌起了愧疚。
也是因为救她,男人才染了风寒。
何况这些天她对谢凌的感情也一直在动摇,不知是厌恶他,还是该敬重他。
而现在,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像是压在心里十几年的石头终于沉了下去。
苍山的那些话也在拷打着她的良心。
阮凝玉妥协了。
“是表妹的错……是表妹一直以来都错怪了表哥。”
“……对不起。”
没想到表姑娘这么快就低头认错了,苍山诧异地看去,又埋首。
谢凌也在看表姑娘。
他看见她那莹白的贝齿去咬着红唇,他看见了她的紧张。
也看见了她在低头,在慢慢对他这个表哥发生改观。
即使她只是对他亲近了一点点。
可她已经愿意与他单独相处了,而今夜他给她递过去了块玉带糕,表姑娘也没有拒绝,乖巧地吃了下去。
她对他这个表哥崇敬、亲昵,他便甘之如饴。
可人从来都是贪得无厌的。
他也希望能像沈景钰那般不用以兄长的名义做借口,就可以给她剥橘子,甚至是亲手喂到她的唇边。
他也希望能像沈景钰一样,收到她做的香囊、剑穗……
谢凌垂下乌睫,遮挡住底下的暗色。
他扯了下惨白的唇。
“没关系。”
“为兄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阮凝玉被定在了原地。
她鼻子一酸。
下意识地就侧过了脸。
她设想过很多句谢凌会对她说的话,唯独没想过他会说没怪过自己。
阮凝玉眼眶红了。
如果前世……她也像这个时候一样得知真相就好了。
那样,她就不会去针对他这个名声鹊起的谢大人,更不会乱点鸳鸯谱,更不会有上辈子后面那样的仇恨。
是她错了么?
如果谢凌知道她上辈子曾经做过什么,还会选择不怪她么?
她不敢去想。
今晚得知的真相,仿佛将她架在高空,茫然无措。
眼见她像个犯错事的小女孩,用双兔子般的红眼珠子看着自己。
谢凌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声音都变轻了下去。
“表妹,怎么了?”
出乎意料的,很温柔。
像春风夹杂着点雨丝,轻轻地拂在她的脸上。
也像暖和的湖泊,将她的身体包裹着,安抚着她。
阮凝玉眼眶更酸涩。
她的表哥,怎么跟她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谢凌情绪一直很稳定,“别怕,发生了什么,都可以跟为兄说。”
他的话在舌尖迂回了下,变得更温润。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你的表哥,难道不是么。”
他温和得像千年的冰河遇到春光融化成了水。
阮凝玉心里更是过意不去,漫天的悔意向她涌来,“对不起,从今往后……”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时刻发生了变化。
她望着他,轻轻道。
“表哥,我敬慕你。”
男人唇角弧度浅浅。
“好。”
然而,在表姑娘看不见的地方。
谢凌禁欲清明的目光移到了她的眉、眼、鼻,最后无声落到了适才被她咬出月牙儿细痕的红唇上。
他微笑。
“我永远是表姑娘的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