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时光如梭

“我再没见过他。”依稀说。也不管牧歌扬是不是相信，顾自己抽着烟，没有再说话。

牧歌扬无奈地抓了抓头发，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说，尹依稀没有说谎。可苏子青和苏未离的的确确离开了，毫无征兆的，从他的世界蒸发不见了。

离离会主动发信息给牧歌扬是有原因的，苏子青说的对，他和她不能再有过多的牵扯了，她会陷进去，他也会。

就让时间倒回到没有遇到秦水陌以前吧，她还是苏子青的一个人的，什么都没变。

可是到盐县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的账户多了一笔钱，不多不少，刚好四千。

真好，她可以不用担心钱的事情被发现了，也不用担心苏子青会因为这件事情把她赶出去，看似一切都好了。可是她的心就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每每想起，就难过的不能呼吸。

终于沉不住气了，她想发一个信息给牧歌扬，至少问他一声，为什么。

几乎是立刻的，牧歌扬回了短信给他，是一个搔头傻笑的表情。离离盯着那个表情很久，一直到屏幕变黑都没有移开视线。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搔头傻笑的牧歌扬，然后轻轻把手机放到胸口，沉默……

“怎么不开灯。”苏子青走进客厅，见离离就坐在沙发上，头蒙在膝间，双手抱着腿，长发散在两侧，身影被黑暗吞噬，看不出她的表情。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已经天黑了。”

“是吗，已经天黑了。”苏未离慢条斯理地从沙发上坐起来，从苏子青身边走过，她说，我去做饭。

苏子青拉住了她，有片刻地沉默，他看着离离的眼，想从里面看出一些端倪，离离的眼里空空的，比出去的时候还要空洞，那种莫名其妙的空洞，让他害怕。

意识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他才放开离离的手臂，假装咳嗽了一声，然后对她说，不用烧了，天黑了，我们出去吃。

入冬了，天冷了。

春，夏，秋，冬。仿佛昨天，她还穿着漂亮的碎花洋裙跟在依稀身后玩遍整个青河。仿佛昨天，她还穿着白色的百褶裙在祁宅那一片湛蓝的天空下玩耍，身边有陌陌陪着。

反观今天的天，黑了。

“要不要加件衣服？”出门的时候，苏子青又问了一句，得到离离肯定的回答以后，他就把门关上了。

离离说，反正吃了饭就回来，不会冻着的。

本来苏子青还想说什么的，他想说要不他们去看电影好了，整天闷在家里也不是这么回事。看离离的表情就知道她不会去的，苏子青摸一摸鼻子，没打算把话说出口。

菜刚上，牧歌扬就打电话过来了，苏子青神色怪异的看了离离一眼。离离整个人都怔住了。看着那闪烁的屏幕，迅雷不及掩耳的按了拒听键，深怕苏子青把她的手机拿过去看到是牧歌扬给她打的电话。

苏子青曾经说过，不许再和青河有任何联系。

大概这次到青河去，最大的收获就是把秦水陌这个大麻烦丢掉了，只是把苏未离的心也丢在那里，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

“我以为你的手机不用了。”

“本来是不用了，上次在街上遇到一个朋友，说是要请我吃饭。还问我要号码，我就给了。”

离离的声音越说越小，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谎话漏洞百出，苏子青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相信，她怎么这么笨，连说谎也不会。

苏子青没有拆穿她的谎话，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在盐县一直都是一个人，哪里来的什么朋友。怕只怕，他的用心全都白费了，他们这么辛苦从青河出来，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下落，现在……

“我保证，保证不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在这里，请你相信我。”

离离仿佛看出了苏子青的担忧，举起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放在耳边，装作发誓的样子。

苏子青点点头，放下她的手，对她的举动不予置评。虽然离离不曾对自己说过谎，可是这一次，他真的不能确定。

牧歌扬接通离离的电话是在第二天，收到离离短信的他喜不自禁，以为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他查了号码的归属地，是盐县的，据说他们就是从那里来的，只怕现在又回到那里去了。

不知怎么的，一知道他们在哪里，他就莫名其妙的安心。迫不及待的想听听离离的声音，立刻马上。但第一次，她拒绝接听了。他有些着急，但理智却告诉他必须有耐心，必须等下去，所以第二天天没亮，他又打了第二个电话。

谢天谢地，她接了。

久违的离离一如印象中的温柔，这是从电话里就能听出来的。她还是那句老话，

为什么？

牧歌扬先是一阵嬉皮笑脸，问她你有没有想我？哪怕看不到，他也可以猜到离离一定是在电话的那头翻了几个白眼，外加无语……

最后他问她，你有没有吃饭。

“吃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离离说。

意思就是，你别想蒙混过去。牧歌扬认命了，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清了清嗓子，他说，苏未离你听好了。

接下来的话，让离离有一点小小的感动，他说，你在青河的时候，我要花你的钱，把你的钱花光，然后苏子青就会把你赶出来，然后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把你接来跟我一起住。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们回盐县了，我当然要把钱给你补回去，不然苏子青要是把你赶出去了，你能到哪里去。

离离是真的感动了，不怪他了，一点都不怪他了，之前一点小小的阴霾，全都一扫而光，她觉得空气都轻薄了不少。

果然，窗外，阴霾的天，晴了。

没听清楚牧歌扬之后究竟说了什么，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畅快的呼吸了，大口大口吸收新鲜氧气。

模模糊糊的，她又听见了牧歌扬说，他说，“苏未离，我们私奔吧！”不知怎么的，听着听着，她就哭了。

离离清清楚楚记得，以前，牧歌扬也是说过同一句话的，她甚至还记得当初的回答。

后来，离离只给牧歌扬留了一句，如果我们有机会再见，就私奔吧，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这句话无疑给了牧歌扬一剂强心针，但立刻的，他便失望了，因为从这天起，他再也没有打通过离离的电话，她从他的世界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晃三个春秋。

大半时间，牧歌扬就在别墅里陪陌陌，陌陌变得比较正常了，她不会每天每天缠着牧歌扬，只是每天每天等着牧歌扬去找她，牧歌扬也从来没有让她失望。

一切都上了轨道，只除了没有苏子青和苏未离的消息。

牧歌扬知道，尹依稀也在找苏子青，或许早就已经找到了，她找他，是那样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情，一如他找苏未离。

走进陌陌的房间，就可以看到挂在房间正中的那幅画，女孩的衣袖依旧鲜红美丽，笑靥如花。可见保管它的人将它保护得很好。

“牧歌扬，你来了。”

陌陌从化妆镜里看到了牧歌扬倚着门，随即转过身给了他一个微笑，然后继续上妆。天色不早了，牧歌扬今天带她出去踏青。

依稀说，她已经依赖上牧歌扬了。她不予置评，天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离不开牧歌扬了。她知道离离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也知道她同样的爱着牧歌扬，可是每个人在爱情面前都是自私的，没有牧歌扬的秦水陌，是一潭死水。

“今天的粉上的有些厚。”

“昨晚没睡好，早上起来眼圈很黑，拿些粉遮一下才不那么丑。”

牧歌扬暗自偷笑，如果秦水陌都算丑的话，恐怕世上也就没什么美女了。

秋天，冷冰冰却带点温度的季节，他们踏上了去盐县的火车。三年里，牧歌扬去了很多次盐县，只为了寻找苏未离的身影，他记得那句话，如果我们有机会再见，就私奔吧。

也许苏未离是故意藏起来不让牧歌扬找到，每去盐县一次，失望就多一分，他甚至觉得，苏未离已经离开盐县去了别的地方。渐渐的，他习惯性的出门就到了盐县，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希望，也绝不放弃。

秦水陌非要坐火车，就算要站着到盐县，那也无所谓，她的理由是，坐火车看风景比较不会闷，接着牧歌扬会赏赐给她一记白眼，她则回一个浅笑。

她并不是不知道牧歌扬来盐县是为了找苏未离。记得第一次牧歌扬说要来盐县玩的时候，她害怕极了，她怕遇到苏未离，她怕他们三个人又挤在一起动弹不得。

第二次，第三次……她放心了，她早就知道，离离是那样善良的一个人，宁可自己抛弃所有，也不愿意伤害身边的人，她对不起她，却有不知道能够用什么办法弥补，如果有下辈子，就让她来守护离离吧，像离离守护她一样。

下了火车，看到车站里拥挤的人群，牧歌扬没来由的想到了那首童谣：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很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我烦了一身泥。

骑着去赶集？和秦水陌？

想着想着，他就笑出了声，秦水陌白了他一眼，他一点也不在意。这三年，多数时候，他都是这样自娱自乐过来的。

秦水陌突然抓起他的手，快速往前面奔跑，他的鞋子没穿好，差一点就翻了一个跟头，可是他又没骑驴。

“疯女人，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牧歌扬，看到了吗，前面有山。”

“又不是没有看见过山，你吃兴奋剂了。”

“是没看见过，没有和牧歌扬一起看过。”

“……”

结果那天，他们差一点就迷路了。只因秦水陌看到了山坳里一棵十几米高银杏树，非说要去看一看。树找着了，很高，很大，据旁边的老人说，已经有八百多年历史了。

银杏果满树都是，垂的很低，却没有人摘，说是还没熟，等熟了，摘得人自然就有了。

“为什么银杏果是这样子的。”秦水陌问，印象里的银杏果，中间圆圆的，两头尖尖的，可是这个就不同了，青色的圆圆的，看起来还是软的，银杏果明明就是硬的嘛。

牧歌扬还了她一记白眼，“因为它还长在树上。”

“哦，原来长在树上的银杏果是青色的。”

“……”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已经没有了回青河的车。牧歌扬说就在盐县住一宿好了，秦水陌不同意，非要回去。牧歌扬拗不过她，只好雇了一辆面包车回青河。

晚上九点多的青河车站甚是热闹，牧歌扬本想早点把秦水陌送回家，尹依稀早先打了一通电话催他，那时他们还在车上。但车子一到站，陌陌就指着不远处的小卖部说她肚子饿了。她已经七八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牧歌扬点点头说你站在这里不要动，他去去就来。

这种小卖部在路边随处可见，但牧歌扬从没见过这样干净的小卖部。小卖部前排了很长的队，站在牧歌扬身边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头上包了一块头巾，及腰的长发垂在身后，却不会让人觉得不干净，人不高，腰杆纤细，身材比例很好，专心的排着队，两手在提包翻来覆去，不小心钱包掉在地上，牧歌扬想也不想便捡了起来。

当他看到那人的样貌时，忘了整个世界，甚至连呼吸也忘记了。

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巧的嘴巴，圆圆的脸蛋，尖尖的下巴，笑起来丑丑的，却很讨人喜欢。这是苏未离，他梦里的苏未离。

“谢谢你。”当离离抬起头的时候，呆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她也跟着牧歌扬呆立在原地。

直到身边有人催她她才回过神来，然后接过老板手里的东西也不看是什么就握在手里，手心传来的刺痛让她觉得难受，低头才发现自己握的是刚刚烤熟的地瓜，手心红了一大片。

她受伤了。

牧歌扬的头像是炸开来一样，也不管是什么场合，一个跨步上前去抓起了苏未离的手。看着那红通通的一片，他特别心疼，真的。

他牵着她往不远处的水池走去。很温柔的把她的手放在水池中，还说，这样比较不会起水泡。

接着把她整个人摁在石凳上，说了一句，你不要动。然后飞快的闪人不见，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瓶消毒药水。

“我要走了。”离离说。

事实上，一个人坐在石凳上的时候，她挣扎了很久，她想趁着他不在，然后逃走。也许这一逃，又是另外一个三年。

可是可是，她真的很舍不得。好不容易遇到了，能多看他几眼也好。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

“不用了，他会来接我。”离离回答的飞快，根本不给牧歌扬一点反驳的机会。他当然知道离离口中的“他”是谁。

“该死的他，究竟让你在干些什么，怎么会放你一个人在外面。”

“不，牧歌扬，你不要这样说，是我自己要出来的，毕竟我也这么大了……”她只是觉得心里闷才会想出来走走，至于碰到牧歌扬，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总之，他就是没有好好照顾你。”

“咳……咳……”离离突然很咳嗽起来，她觉得很难受，想要驳回牧歌扬的话。每次都是这样，心一急，呼吸就会不顺畅，好像全世界都在跟她过不去。要是她继续跟牧歌扬讨论这个问题，恐怕会活活被他气死。

牧歌扬以为她反驳不过自己，一心急，让自己的口水给噎着了。顺手拍了拍她的背，让她可以舒服一些。

“你今天怎么会到车站来？”

“我……”

他突然想起刚刚叫秦水陌在那里等他，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往刚刚的方向看去，那里已经没有了秦水陌的踪影。

见他支支吾吾又东张西望的在找什么东西，离离知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恐怕跟他一起来的那个人，是陌陌。其实，她也很想念陌陌，能见见她也好，只是陌陌大概不想见到她。离离苦笑，然后抬头看着牧歌扬。

三年了，他的变化很大，谁会想到，眼前这个绅士，居然会是三年前的那个小混混牧歌扬。他还是那么瘦，已经不再穿紧身牛仔裤了。此刻的他打扮比较随意，气质却很好。很像当年吃饺子时候的那个阔少爷。

“我该回去了。”来回打量了他好几遍，把他的身影深深刻在脑海里，然后，散席的时候到了。

“苏未离。”

“还有什么事吗？”

“你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牧歌扬指的是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从相遇到现在，她一个字也没提起，现在又说要走了。

离离一脸茫然的看着牧歌扬，摆明了要跟他装傻到底。

“你不是说我们要是再相见，就跟我走吗？”

牧歌扬不相信，他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怎么好意思跟他装傻。

“牧歌扬，你觉得我们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离离看着他的眼睛，一脸认真的望向他，真的可以吗？牧歌扬在心中问了自己一遍。

“为什么不可以？”他伸出手抓住离离的胳膊，如果他们能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在意，当然可以，有什么不可以的。

“那陌陌呢，她怎么办，你要放任她一个人吗？牧歌扬，我以为你不是那么自私的人。”离离想起了那个单纯的秦水陌，那个发誓说要跟她做一辈子好朋友的秦水陌，那个脸上总挂着阳光一样笑容的秦水陌，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苏未离。”

牧歌扬用尽全身力气摇着离离，仿佛是要摇醒她，你什么时候，才可以不要替别人想，你为什么不可以为自己想想，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恨你。

他也哭了。真的，他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一个人，却又不能耍任何报复的手段，无力感充斥了他的全身。他为她放弃了那么多，为什么，她就不能放下一切跟他走。

“如果我放下一切跟你走，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这是离离的答案。

末了，牧歌扬放开她的手，沿着路灯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想逃，想跑，却连跑的气力都没有了。还是没有遇见苏未离之前好，那样，他至少还可以有向往，只要能够见到她，他们还能有美好的明天。现在，梦醒了，碎了，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