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跳砰砰作响,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她有一个美丽而洒脱的名号,恐怕施青妃乃至北堂收都未必听闻,然而,冯邮一眼便能叫出口:“大漠曼陀。”
宛如沙漠中孤高绝美的曼陀罗花,绚烂而剧毒。
提起楼孝春,施青妃就有些生气,仿佛这个人是她的阴影一般。她高高跃起,手掌翻起一朵芙蓉花,盛放后花心吐露几枚银针,如流星般划过夜空。
房璐云心头涌起一股寒意,好似冰凉的雨点滴落在脸颊上。她侧过脸,抬手用指背轻触面庞,食指与中指间滑落一股纤细的清流。定睛观瞧,清流源头竟是一根银针,细如发丝,柔软细腻如发丝一般。若非施青妃内力深厚,绝无可能如此迅猛之势将一根软针运用到如此境界。房璐云心中惊出一身冷汗,只觉海风愈发寒冷,刺骨的腥气扑面而来。
房璐云自幼随无狱派高手卫咎习武,然其所学无狱派独门内功甚少。盖因该派内功暗沉刚猛,不适女子修炼。京城裕安时,房璐云随贺泉读书,书法颇佳。此外,她酷爱舞枪弄棒,常偷入坊市中舌莲武夫所开兵刃馆——拙仓,把玩各类兵器,由此习得些许简单舌莲语。
拙仓大掌柜乃温声细语之粗壮胖子,与房璐云日渐熟稔。除贩卖兵刃外,他还擅盘发,能扎各式舌莲传统发髻。房璐云满头小蛇般细辫,即出自其手,至今未变。
房璐云临行,胖掌柜取出一未见世之宝物,言此乃屈叶国皇帝元吉龙贴身宝刀,征战时得自锡金城教主雷吉纳馈赠。至于此刀何以辗转至其手中,又何以被带至熙同洲训国国都,胖掌柜未明言。他笑嘻嘻拆开裹刀绣金油布,金彩照人之光芒顿入眼帘。房璐云彼时尚小,对刀之来历毫不关心,乃至刀鞘珠光宝气亦不以为意。然拔刀出鞘,一阵风卷残沙之窣窣声,如竹箸轻唆珐琅碗……自此爱不释手。
龙蛇刀乃精铁所铸弯刀,攻守之势异形,快慢亦有别。刀口仿若蛇吻,紧紧缠住对手,施青妃只觉被房璐云吸附,难以拉开距离。二人武功路数迥异,一房璐云外功集大成,一施青妃外功无所长,内功稍具优势。然此毫厘之优,施青妃全然无法发挥,欲避其锋芒,却反陷困局。
房璐云实战经验丰富,“大漠曼陀”之名,乃天楼山屡败于其手之沙匪所赐。离京后,卫咎携其一路向西,止于域天郡南面,临近西天楼大漠之外的无色山。此山有一古楼,名曰幽栅,乃石厄为“夜雨边桥”樊置蓦所建。樊置蓦擅使一种扁平长铁条,此兵器于江湖前所未闻,非传统兵刃。樊置蓦逝后,幽栅为石厄后人所居。后不知石厄第几代子孙,南余朝少宗时期之“甘王”石辟,将此兵刃改良,加刀柄并单面开刃,制成横刀,自此兵器盛行一时,多为军盾兵对骑兵斩马所用。后继续改良,于刀刃刀柄等长度变化多样,以适用于不同战斗状况。
石辟融自家武学与樊置蓦之武功,创一套刀法,传之后世。三世孙石琚光大此刀法,然其同门水夕骤转练弯刀,因之幽栅内生裂痕。水夕骤不堪石家孤立,愤而离幽栅,独行大漠,获“大漠孤刀”之美誉。
后训国历三关之难,石琚苦守上岐,破围不出,写信四方求援。水夕骤不念旧恶,率全家老小助石琚与上岐守将宇文辉忠共守上岐。二人冰释前嫌。
石星般之弟子沙处修钦慕水夕骤,遂弃横刀改练弯刀。其子沙影岚更甚,修复近乎失传之刀法,不断完善,融入舌莲人刀法,变化万千,幻象丛生,败石星般之子孙石应恭、石耀敬父子。
石耀敬之子石孝护从军后未归幽栅,加入航霆院,收徒武洪莫与有舌莲人血脉之菲鲁兹。菲鲁兹入航霆院后,为修佛世道,改俗名为道号“飞鹭”。石孝护之子石从德续留军中,其小女石蕾则返无色山陪母。
接待卫咎和房璐云的是无色山的守山人明刻招。此人武功平平,却心术不正,阴险狠毒。他垂涎房璐云的龙蛇刀,为阻止二人西进,便向山上高手沙影岚之子水冬路告发,称有个衣着寒酸的训国人,持有舌莲人的宝刀,来历必定不正。卫咎与他们话不投机半句多,随即动手。水冬路、石蕾以及水冬路的大弟子狄慎三人联手,将卫咎打成重伤,致其瘫痪。房璐云则守在幽栅外,等待时机为卫咎报仇。
而后,狄慎离山至裕安,几经辗转,险未能觅得拙仓之舌莲胖掌柜。幸得贺泉相助,终在宇仙驿寻得胖掌柜,误会遂解,乃留卫咎于幽栅养病。
水冬路观房璐云武功根基深厚,实乃习刀良材,然空有龙蛇宝刀而无刀法相配,甚为可惜。水冬路于潜移默化中教其练刀,未料房璐云在幽栅一待便是五年。待其离开幽栅时,除卫咎仍瘫卧于床动弹不得外,幽栅已无人能敌房璐云。即便狄慎与石蕾这两位不同流派之用刀高手合力,亦难伤其分毫。
水冬路甚感欣慰,谓房璐云之刀法,如吹石走沙,拨云幻影;似鬼魔化物,龙隐蛇移。
施青妃过于刻意在内力上用功,从而忽略了武功本质乃是要给对方造成实质性伤害,而房璐云恰悟此道。
“教主,余蜡蕊回信了,她要自立门户与您作对。”一个呼声打断了施青妃的思绪。
“停。”施青妃挥手示意罢手,催促名叫玲珑的侍女将信念完。房璐云亦放下龙蛇刀,侧身倾听,静候看对方笑话。
“教主敬启:别来数载,妹身可安?闻浮光之祸,心如刀绞,恨不能即刻赶赴救援教主。玉龙分坛远在雁叙仙冬,虽心系本教,然力有不逮,难以援手,心余力绌,甚憾。幸玉龙深得百姓拥戴,亦被奉为雁叙国教,此唯一幸事。楼教主已逝,天下局势未明,教主若入玉龙,恐招灾厄。玉龙地处偏远,远离中原武林,若能避祸,实乃天幸。望教主另寻他路,保玉龙无虞。自此,玉龙坛号归还圣教,不复存焉。余亦不再为旧教之臣,泾渭分明,愿妹妹珍重。”
念及此处,施青妃骤然夺信,撕成碎屑,扬洒向天,她怎能受得了这种气,破口大骂余蜡蕊为叛徒。她嘴角甚至溢出血来,眼神怨愤,对冷眼旁观者视若无睹,单手提起玲珑,飞身跃起,将苍野营等众人弃于原地,纵身投入海中。房璐云急忙阻止他人下海追击施青妃,言道:“罢了,她亦是可怜之人,任其自生自灭吧。”
山下,虎豹营本无首领,在北堂收指挥围剿下,迅速败下阵来,渐渐涌上此地。长孙负雪见此情形,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抽出双铁戟,率领残部冲下山头。局势愈发混乱,无人能分清身边之人是否为自己人。但众人皆畏惧长孙负雪,见她斩杀二十余人后,无人再敢上前与其搏命。
施青妃离去后,苍野营众人尴尬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此时有人喊道:“尔等速速放下武器投降,尚可来得及。”苍野营众人闻声,纷纷扔下武器,跪地求饶,齐呼:“望房统领恕罪。”此时,柳心泄抵住北堂收走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令狐咏荇、令狐薰、山络茗、庄青葡等人,众人看似经历过战斗,衣衫不整,大汗淋漓。
柳心泄依旧虚弱不堪,她缄默不语,只闻山珞茗高呼:“此贼将我等囚禁,险遭火焚,幸得二师姐及时察觉,救我等脱险,否则我等恐死无葬身之地。”
山如面不能说话,只能用手指上下颠簸来表露想法。她指着北堂收及傅中策,反复用双手交叉成斜十字。房璐云见状,立即心知肚明,山如面是想说这件事乃是傅中策为北堂收出的谋。房璐云望向北堂收,眼神中满是无奈与悔恨。在大漠居住的这几年,她原本乌黑亮丽的秀发已如沙色,即便远离大漠,亦无法恢复往昔光彩。长孙负雪教唆手下人向房璐云高呼岛主称谓,房璐云这一次没有退怯,但她并未采纳长孙负雪提出要杀掉北堂收的建议。
房璐云背对北堂收,运足中气喊道:“既然北堂岛主偏爱宅居,便让他此生此世永居于家中。外面风大,小心着凉。军师大人也与他相伴,以免难耐寂寞。”
房璐云言罢,理了理秀发,声音如释重负:“北堂岛主始终是北堂岛主,众人路过其门前,仍需礼数周全,不得无礼。”
“谨遵岛主号令。”众人齐声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