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丽燕沉声断喝,率先打破平静,身一紧头一甩臂一展,脚跟对着熟铜棍下端一勾一顶,整根熟铜棍好似瞬间活了一般,自行飞掠而出,呼啸破空。紧接着又是一声断喝,徐丽燕庞大的躯体揉身而上,灵动如猕猴,威武似巨像。一棍一人,一上一下,形分神联,共取同一目标,攻势汹汹。
杭苇之长眉飞扬,目透精光,从容大气,手挽一抖,碧蓝软便绷直如钢枪,直取徐丽燕中门,同时错步侧身,以避携呼呼罡风当头砸落的熟铜棍。整套应变一气呵成,极尽流畅利落,犹如倾泻而下的飞瀑。
“攻的好,避的更……好,好……好啊!”骆汉永兴奋的像个少年郎,高声赞叹,连带鼓掌跺脚,奈何词汇匮乏,一时间只想到了一个“好”字以作赞叹。
徐丽燕本也十分赞赏杭苇之的这番应变,盛名不虚,实用又好看。可听了骆汉永的喝彩,如遭金针扎耳,实在刺耳,再看杭苇之的身法招式,无论如何都生不出半分欣赏之意,嫉妒且愤怒。双目暴睁,怒火奔腾,瞪视长鞭,改退让初衷为奋勇激进,直面锋芒,左臂伸展,呈反常规状翻卷,试图缚住长鞭,右手前探,抓向一击落空的熟铜棍。
杭苇之洞若观火,一望而知,做出及时而准确的预判,趁着徐丽燕招式未到用老之际,牢牢抓住稍纵即逝的转圜之机,暗劲传递,钢枪般的长鞭化作一条灵蛇,绕着徐丽燕的左臂倒滑退出。右脚自下而上撩踢向徐丽燕小腹,角度刁钻,速度迅捷,迫使对方不得不挡。长鞭忽缩忽伸,暗劲使然,凭空扭动,灵蛇吐信,蛰向徐丽燕右手腕。
“好!哈哈哈……!妙啊妙啊!”骆汉永的喝彩声和着杭苇之的招式节点再次响起,在“好”字的基础上多了个“妙”字,沉浸其中,自得其乐,一个人的热闹犹如一群人的热闹,好不热闹,简直比场上的打斗还要热闹。
气得徐丽燕险些跳脚开骂。
高手相争,锱铢必较,容不得有分毫疏忽,徐丽燕情绪略一波动,招式身法上便出现些微凝滞,右手腕外侧被长鞭带中,一片火辣,熟铜棍险些脱手。顾不得颜面,无暇计较一招半式之得失,急急退避,收拾乱了的心神、失了的分寸,在杭苇之乘胜追击的猛烈攻势下,使出十二分的气力,略显狼狈地守了七八招,才堪堪把坑填上了。
“骆狮子,给老娘闭嘴!”徐丽燕一缓过劲,即头也不回破口呵斥,化怒气为斗志,强势回应。
杭、徐二人招招必争,硬碰硬斗了十数招,杭苇之寻隙挥鞭,巧取对方下盘。不想徐丽燕不挡不避,高举熟铜棍当头砸落。拿头颅中开换腿脚受伤自是不划算的,杭苇之被迫变招,以防助涨对方势头,变招而不让步,寸步不让,长鞭扭转,改取心脏,反将一军,把迫使变招的难题抛给了对方。徐丽燕已经退过一次了,宁死不退第二次,她同样抱着不肯助涨对手势头的想法,甚至更为强烈,攻势不改。难题又重新踢回到了杭苇之面前,她若不让,结果必然是一个透胸而亡、一个开颅丧命,同归于尽。她显然更具理智,电光火石间迅速做出决断,实在没理由为了这样一场比武拼命,况且让步又不一定会输。于是长鞭再次变招,含着半扛半带的巧劲对上熟铜棍,同时以攻代守,左脚向前跨出一大步,右脚直踹攻对方中路,尽可能将让步后的劣势降到最小。
徐丽燕打定了敌不变她不变、敌若变她即变的决心,熟铜棍不待触及长鞭,变向画了半个圈,改自上而下的纵向劈打为从右到左的横向扫击,径取对手腰协,同时左手翻卷,抓向对手直踹而来的右脚踝。
杭苇之左腿一曲一弹,单腿发力,纵身上蹿数尺,避过了熟铜棍拦腰扫击,但右脚踝还是被对手的指甲盖剌中了,一阵剧痛,不用看也知道被抓破了皮。破点皮算不得什么,赶在熟铜棍走势未竭、后续攻击尚未递出的间隙,右脚尖在熟铜棍上轻轻一点,拔高腾空高度,甩动长鞭,连抖五花,分上中下三路而击,虚虚实实,变幻莫测。
徐丽燕舞棍如盾,棍鞭相撞,发出一串低沉连贯的撞击声,稳稳挡下精妙绝伦的五花三击。双臂剧摆,熟铜棍横冲直撞,一举撞入鞭网中心。又是一串叮当闷响,鞭、棍相互紧紧缠绕。
杭苇之暗道不妙,奈何被动局面已形成。
徐丽燕得势不饶人,充分发挥体重力大的优势,一面张口咆哮,助长己方势气,冲击对方心理防线,一面将熟铜棍当成旗杆,恣意搅动挥舞,双管齐下。
杭苇之被迫随波逐流,如同套在旗杆上身不由己、随风飘荡的单薄旗帜。
一举占得上风,徐丽燕只觉身心通畅,积压多日的怨气消除大半,挥舞的更卖力,就像胜利者挥舞着胜利的旗帜。自习武以来,她记不清与多少人交过手,总之很多,其中不乏名声在外的高手,并战胜了当中的绝大部分。然而过往那数之不尽的已经确定的胜利,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现在这场只是取得了一些上风胜负之数尚未定论的比武来得畅快。为了进一步冲击对手的心理,即便是挑起点怒火也是好的,因为愤怒使人昏头,昏头容易犯错,从而巩固优势,并取得最终的胜利,徐丽燕故意带着讥讽的口吻挑衅道:“强弩之末,挣扎无意,飞将军还是趁早乖乖弃鞭认输吧!”她不仅渴望能用真凭实力光明真大地战胜对手,还希望最大限度地扩大战果,即对手输得越惨越好,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扫尽心中怨气。
杭苇之没理由同对方以命相搏,但该争的气还是得争,针锋相对哼声冷笑道:“徐尊使未免高兴的太早了!”
“死鸭子嘴硬!那便让本尊使看看你嘴硬的资本!”
“睁大眼睛看好了!”杭苇之身处下风,一再受激,热血翻涌,傲然道,“我有长鞭‘渡洋’在手,天下何人能倾轧于我!”聚力于握鞭右手,改逆向发力为顺势使劲,照着熟铜棍不规则的摆动方向持续加力,摆荡幅度渐次加剧。
徐丽燕心头一紧,明显感觉到熟铜棍上蕴含之力倍增,她固然力气极大,可人力终有穷竭,隐隐有脱离掌控的趋势,她如何肯坐以待毙,更不会将好不容易占据的上风拱手放弃。把心一横,改不定向乱舞为单向转圈,整个人如陀螺般原地急速打转。顿时狂风大作,刮尽石台积雪,吹乱空中飞雪,一部分汹涌倒灌入亭台。
然,此一变正中杭苇之下怀,虽有狂暴罡风扑面袭体,阵阵生痛,却无需再提防和预测熟铜棍走势,顺水推舟,定向使劲,转速一再加剧。
徐丽燕居于圆心,不似身处圆周的杭苇之,无需忍受罡风之苦,但所受苦楚却更为难熬,不多时便觉头晕目眩。暗恼不已,无奈之下再次求变,熟铜棍舞动方向大体不变,加入了时高时低的变化,即不再一味的离地凭空转动,时而砸向地面,时而抛向高空。
然,此一变再中杭苇之下怀,原本身处半空无处着力,只能靠己身内劲发力,如此一来,则可着力于实地,实地永远是最佳的着力之选。一改先前杂乱无章、窘迫狼狈状,如苍鹰破樊笼,终可翱翔九天,雄姿英发,风采高迈,自由酣畅,说不尽的奇伟。
一股似有若无的焦烟和焦味,散发自徐丽燕脚下,石板凹陷、靴底磨损。再是不甘,她也不得不承认痛失好局的事实,不甘生恼,恼羞成怒,怒而咆啸,啸声震天,一双粗厚大手猛搓熟铜棍,棍身自转胜陀螺。
此一变终让杭苇之感到棘手,除了要围绕徐丽燕公转,还要随着熟铜棍自转,双重转动加注一身,压力骤增。
京畿之地,惟余莽莽,百里雪飘。
东楼内外,四野皑皑,深沉肃杀。
天色沉沉,绵绵无尽的白雪覆没了平坦宽阔的官道,三三两两的行人埋首缄口,眼神空茫,身姿笨重,冒雪往来,摸索前行。从他们的行止中看不到一丝过年的喜庆,反倒带着闯关般的沉重。
年关年关,对很多人而言,过年就是闯关。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在白茫茫的旷野中显得格外清亮,吸引了零散行人的注意,纷纷驻足侧目,望向声音的源头,或无精打采或郁郁寡欢或心事重重的眼神略有波动,流露出的情绪不尽相同,有好奇,有不耐,有厌烦,有不悦,还有尚未完全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的茫然,仅仅是下意识的反应。
只见一名二十郎当岁的年轻小伙儿,兴奋地指着某个方向,激动呼喊。
一众行人顺其所指望去,尽皆倒吸寒气,原本不一而足的神情统一变成了惊骇。
遥见东楼之内有一龙卷风冲天而起,观其架势,连素来高高在上的东塔在其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而脆弱,仿佛随时会有倾覆之虞。
杭徐之战,精彩绝伦,令旁观者大呼过瘾。对于局中人而言,有苦自知,却又不愿就此罢手,各自咬牙硬扛。
长时间的旋转,终于让熟铜棍和软鞭相互间的缠绕出现了松动,二人心照不宣,索性再加了把暗劲,加速棍鞭脱离。
杭苇之脚一沾地,当即使出千斤坠,稳住身形,默运真气,祛除晕眩,稳定气血。
徐丽燕将熟铜棍重重砸在地上,入石逾尺,扶着熟铜棍喘气运气。摩擦生热,熟铜棍通体发烫,雪花沾之即化,热气氤氲,添置了一番别样的意境。
“哈哈哈……!”前头骆汉永因着徐丽燕的呵斥忍下了好几次喝彩,此刻因着杭徐之战实在精彩,忘记了被呵斥的那一茬事,叉腰大笑,开怀爽气,“精彩精彩,实在是精彩呐!二位不愧为当世顶了不得的奇女子,真叫骆某大开眼界、钦佩不已!”几度赞叹,总算不再是单调的“好”和“妙”,终于憋出了一个成语。
所有旁观者都以为此一战会就此告终,连同杭苇之也是这么认为,但她不会先开这个口,无关气度。她以为徐丽燕有着跟她一样的想法和做法;她还以为旁观者中会有人站出来表示双方打平,然后她二人默认下台,相互间的纠葛至少能暂时告一段落。
然而酆于未及提议平局,徐丽燕先一步昂然发声:“胜负未分,此战未罢,看招!”高亢而激进的话声含带着酽冽的战意,不待对手表态,持棍而攻,人棍互驭,虎虎生风,或腾或挪,或挑或抵,或撞或挡,势大力沉,兼具精巧,妙不可言。
杭苇之蹙眉迎战,纵身而上,脚踏虚空,长鞭飞舞,如灵蛇,似蛟龙,鞭花朵朵,纵打一线,横扫成扇,交织出一张恢恢鞭网,笼覆八方,精妙大气。
二人再次斗将一处,各展所长,高招迭出,有来有往,刚柔互搏,以快斗力,以巧对妙,险中见高,寒风与冬雪平分,精彩与凶险并存。
点到即止的约定成空,徐丽燕铁了心要与对手分出胜负,生死不计;杭苇之一身血性,一再受激,武人的反面天性彻底激发,不死不休。
二人理智渐失,魔怔般陷入到搏命的怪圈中,相互刺激,越陷越深,演变成无止境的死循环。
双双负伤呕血,不见高下之分,仍无罢斗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