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师恭敬作揖,满面诚恳,虚心请教道:“请问小姐方才演奏的另一曲妙乐是何曲目?小人闻所未闻,还请小姐不吝赐教!”
闻人徽音敛衽回礼,道:“先生客气了,区区杂调不过是小女一时兴起自行胡乱编排出来的,戏称为‘山海曲’……”
“啊!”乐师情不自禁失声惊噫,其余乐师亦是咋舌惊呼,这一惊更胜先前。
闻人徽音接着说道:“纯属小孩子家自娱自乐过家家的小玩意儿,叫先生和诸位前辈行家见笑了。”她说得轻松且不失谦虚,可对于以乐为生的乐师们而言简直是惊世骇俗。
乐师努力保持镇定,再次恭敬作揖,比前一次更为恭敬,如同一名虔诚的弟子向最尊敬的老师作出既诚恳且渴望的请教:“小姐、不,先生琴艺之精绝、天赋之神异,当世罕见,叹为观止,小人冒昧,斗胆请教先生师承于哪位前辈大家?”
闻人徽音稍作犹豫,如实作答:“小女师承自蒋小明。”
“蒋小明?”乐师心下默念,他自小痴迷音律,但凡与之相关必倾尽所有,深入探索,包括在此道上有些名气的人或曲,不管是过去的,还是时下的,皆是如数家珍,但对于这个普通到甚至俗气的名字他搜肠刮肚也毫无印象,只好归结于是自己的孤陋寡闻。
蒋小明,闻人徽音余姚老家的邻居,粗通音律,水平距离入流尚远,勉强称得上是一技之长。他的主业是种地,偶尔给办红白喜事的邻里奏曲增添气氛,赚些外快。平常得了空便在自家门前拉二胡,说好听了是陶冶情操、打磨技艺,说难听了就是在打发时间。如他这般在文艺方面有一技之长的人,几乎每个村落都会有那么几个,乐师不知道正常,知道那才奇怪。
闻人徽音四岁时初见蒋小明拉奏二胡,当即就被那呜咽咿呀的独特音质深深吸引,魔怔般呆呆站在一旁,好似被钉在了地上,任凭父母如何叫唤,就是不肯走。此后每次蒋小明拉二胡,她都会在第一时间赶到,风雨无阻,拉多长时间,她就在边上听多长时间。碰上雨雪天,蒋小明不下地,一拉就是一天半日的,她全程保持着浓厚的兴趣,到了夜幕降临仍是意犹未尽。能有这样忠实的观众,蒋小明也是十分高兴,可惜他会的曲子不多,而且都是些比较通俗简单的寻常曲目。闻人徽音只消听上一两遍,便能记住,还能跟着哼,且更为精准动听。
到了五岁上,闻人徽音就正式跟着蒋小明学习识谱拉琴,但蒋小明那连三板斧都算不上的能耐,只教了小半年就没什么可教的了。从此,勉强算是入了门的闻人徽音便开始自学音律,她在这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加上多年努力,自行摸索出了一方天地,小小年纪便达到了很多人穷极一生都达不到的境界。
有这么一种东西,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拥有一些,而且拥有的多与少直接决定这个人将来的成就,这种东西就叫天赋。当一个人在某个方面所拥有的天赋跳脱出常理的层面,那便是天才。抛开别的机缘巧合、气运命数等特殊因素,有些在普通人身上成立的规则,往往不适用于天才。普通人在正常情况下或许要到三十岁才能领悟的道理,天才很可能十二岁时就明白了,更甚者生而知之,普通人十年之功尚不及天才一年之能,当然这并不是在否定努力的重要性,天赋与努力是息息相关、相辅相成的,绝非相互矛盾,或者也可以这样理解,拥有肯努力这种可贵的品质本身就是一种天赋。总而言之,真正的天才是极其珍稀的,是受上天眷顾垂青的,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他们是能够影响甚至超越后世的。
闻人徽音在乐道上的天赋完全当得起天才之称。
她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超越了蒋小明,她对这位启蒙老师一直心怀敬意和感激,并没有因为技艺的与日俱增而有丝毫轻视怠慢,恰恰相反,技艺越高超,那份敬意和感激便越重。面对乐师询问师承,觉着在人前直接明说多有不妥,刻意夸大吹捧又不是她的性格,于是委婉说道:“家师生性朴实低调,常年生活于乡野,所以只在小女老家那十里八乡的小地方略有名气。”
乐师只当是谦言,认定蒋小明必是位淡泊名利的隐士高人,平日里过着闲云野鹤般的逍遥日子,正所谓名师出高徒,伯乐之于千里马,不然如何能够教得出闻人徽音这般出色的弟子,心生神往,意欲登门拜访。还欲开口再问,见严世蕃手持两盏佳酿,笑眯眯地走上前,忙不迭缄口退让。
严世蕃道:“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乐如是,酒亦如是,欢庆,遣怀,颂生,悼亡,观世,恚讽,称敬,无不相宜。”不待对方分说,直接递上了酒盏。
闻人徽音笑容一僵,全然没想到以对方的身份,竟会如无赖般步步紧逼,看着面前咫尺处的杯酒暗感气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变。
“本公子自恃见过一些世面,但如姑娘般倾城之姿容、绝艳之才华,兼具才貌的佳人儿实属罕见,直叫我等凡夫俗子惊为天人,情不自禁便生出了仰慕之心,特敬上薄酒一杯,还望姑娘莫再推辞。”严世蕃见招拆招,顺势换了个敬酒的由头。其实由头什么的都是虚的,让闻人徽音喝酒也不是真正的目的。
古今再一次发作在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揪着严世蕃的衣领,劈头盖脸的狠狠砸上一顿拳头。
想到就做是他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刚一抬起右脚,魉、魍、魑、魅四人紧跟着展动身形;他只完整的跨出一步,四人已齐齐前进了五步;当他抬起左脚时,眼前一花,发出了一声闷响;他的面前出现一大片阴影,矗立着一道形如山岳的魁伟身影,对面则并立着四名斗篷人,而四人脚下的地板不再是打磨光亮的整板,上面密布着细细的裂纹,就像铺上了一层蛛网。
他并未看清电光火石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猜到个大概;他也不知道那一声闷响其实包含着四次撞击,只因速度太快,四声重叠或者说无缝连接成了一声。
酆于师承自天山,内外兼修,内有“经纬功”,外有“经天十三掌”和“纬地一脚”,皆为当世顶尖绝学。其武功特点首在力量与气势,有重于万钧之力、气吞万里之势,速度则在其次,所谓其次,并非缓慢,依然快如闪电。
没看清过程的不光只有古今,在场大多数人都不明所以,这当中便包括朱福婵。她不清楚,但她的扈从们却清楚,一个个倏然展动身形,警惕地围绕在她的身边。
“滚开!”朱福婵视线受阻,大为光火,极不耐烦地呵斥道:“碍眼的东西,还不快退下!”
“是。”一众扈从稍作犹豫,面无表情地躬身垂手让开视线,默默凝神戒备,以待任何突发状况。他们的首要任务是保证朱福婵的安全,不容有任何闪失,哪怕是一根汗毛。
这些扈从都是朱厚熜在黄锦和陆炳的协助下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武力强悍,能力不俗,忠诚可靠,视朱厚熜为唯一主人,护卫朱福婵周全不过是他们的任务,为了任务他们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他们不会掺杂丝毫个人情感,不会主动向朱福婵亲近、讨好,也不会主动给朱福婵出任何主意,最大限度的不影响朱福婵的思维行事,除非到了紧要关头,不然跟一颗算盘珠子没什么区别,不拨不动,一切行为都严格遵照朱厚熜制定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