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腊月廿三22(1 / 1)

闻人徽音端身落座,捧着视若至宝的二胡试了试手,稍加调试,匀气凝神,全身心投入其中,默默在脑中过了一边,方才正式按弦引弓。

曲调起即生情,美妙的旋律悠悠荡开,倏然间便勾起了听众们的兴趣,牢牢地抓住了那一只只挑剔的耳朵和一颗颗更为挑剔的心。

琴弦交替松紧,琴弓重复往来,一个个简单的音符按着某种精妙的规律组合成堪比天籁的妙音。时而轻松活泼如一泓叮咚作响的潺潺山泉,无拘无束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艳丽彩蝶,自由温暖如清晨的第一缕灿烂阳光,照亮心扉,涤荡灵魂;时而温柔沁人、细腻婉转如煦煦春风、绵绵细雨,吹拂大地,滋润万物;时而奔放壮丽、气势雄浑如汹涌澎湃的滚滚浪花、湍湍急流,奔腾跳跃,互相冲击,经久不绝,乐此不疲;时而悠扬旷达、坦荡壮阔如茫茫原野,胸怀不禁为之一畅;时而孤冷高洁如泠泠皎月,阳春白雪,无视璀璨争辉的万千星辰……

小露一手,技惊四座。

听众们趣意正浓,妙音戛然而止,偌大厅堂万籁俱寂,一股强烈的意犹未尽之慨徘徊于空落落的心田中。

天苍地茫,风卷飞雪,如城似堡的东楼银装素裹,任凭风吹雪飘,静静峙立,岿然如岳。

众目之下,闻人徽音纹丝不动,眼睑低垂,遮起了一对黑亮如珍珠般的眸子,细长的睫毛飞挑而出,呈现出好看的弧度向上翘起,淡淡的阴影正好落在弯弯的卧蚕上,红彤彤的面颊略显粗糙,稍稍有些发干起皮的唇瓣轻轻贴合,两侧嘴角以同样好看的弧度微微扬起,静的那么自然纯粹,美的那么真实接地。

短暂的静止后,柳腰一紧,酥背一挺,香肩一抬,螓首一扬,一对纤细泛红的妙手互相配合活动,纤指松按勾抖、往复交替、轻快活泼,琴弓时退时进、时急时缓、依弦律动。

丝丝缕缕的琴音欲断又连、忽高忽低,鲜活的音符勾勒出了一幅极致的胜景,活灵活现地将其呈现在众人面前。身临大海,赤脚漫步于柔软的沙滩,浸身于湿润鯹咸的空气中,脚下是重复升退的清凉潮水,耳畔是往复起落的辽阔潮声,海风徐徐,被撩拨的除了长发衣袍还有心弦,情不自禁的就想张开双臂,拥抱大海。曲调变换,一个个平稳的长音自琴筒飘荡而出,一叶线条流畅、船体坚固的扁舟恣意地畅游于汪洋碧海之中,风平浪静,神经松弛,快活惬意,优哉游哉。曲调由稳变急,渐次增强,起风了,由平变高,翻浪了,风势一急再急,浪涛一高再高,狂风大作,巨浪滔天。小小扁舟微如蝼蚁,随着狂风巨浪剧烈起伏震荡,随时有倾覆之虞,却凛然不惧,毅然决然扬帆向前,乘风破浪,遨游沧海。

皓腕一转,纤手一松一缓,曲风变换,由急转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琴如笔,音如墨,丹心妙手奏精曲。风和日丽,一碧千里,心旷神怡,葱葱袤原青草肥嫩,红艳艳的萨日朗花绚烂绽放,还有许多金灿灿的小黄花、粉嘟嘟的小红花、娇嫩嫩的小白花……叫不上名但十分漂亮得宜,点缀映衬,风光无限。牧民们悠然坐在马背上,手握长鞭,歌声飞扬,清亮爽朗,质朴高亢,驱导着成百上千的洁白羊群、壮硕牛群。羊叫咩咩、牛唤哞哞,像是在为牧民们动人的歌声喝彩,又像是不甘人后展喉应和,一派祥和恬淡。聿——马鸣声声,骤然有力,斜里冲出一匹腿长头高、体膘毛亮的俊俏野马,直入牛羊群,打破祥和引发骚乱。牧民们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面,镇定自若,有条不紊,纷纷吆喝着各显神通,或耐心地安抚引导牧群,或娴熟地甩动套马杆和绳索,抓捕这位不速之客。越是好马性子越烈,风驰电掣的纵情驰骋,任凭牧民们如何使尽浑身解数,就是奈何不得它半分,得意之余兴发嘶鸣以示挑衅,真叫一个畅快淋漓。牧民们也不为失手而气恼,笑骂着再接再厉。

皓腕再转,纤手一紧一收,遽然引动琴弓,唳声骤起,拉出一道高抗尖锐的长音,突兀且刺耳。前音未歇,后音即起,一道接着一道,紧张激烈,编织出一幅震撼人心的庞大画卷:有苍天、有险峰、有乌云、有惊雷、有闪电、有狂风、有暴雨……还有一头霸道桀骜、雄奇矫健的神鹰,瞪着一双锐利的眼眸,尽情振翅,飞掠万仞险峰,无视狂风暴雨,不惧电闪雷鸣,惊空遏云,翱翔九天。

曲调急转直下、似断未断,风停、浪平、海静、牛温、羊乖、马顺、雷褪、电撤、雨歇,拨云见日,碧空如洗,三名朝气蓬勃的孩童,携手漫步于田埂,穿行于青葱沃野,发出串串清脆的咯咯声,雀跃地往家园方向而去。

真正美妙的音律,是能够引人入胜、动人心弦的,让听者随着旋律而身临其境、如痴如醉、激情澎湃、热血沸腾……

这便是闻人徽音自创的“山海曲”,意境不凡,俨然初具大家风范。

古今罕露笑意,尽在意料,自信得意,与闻人怀对视而笑;方献夫全程微笑捋须,频频点头,好整以暇;酆于热血沸腾,抱着大坛佳酿张口牛饮,豪放畅快;贝七华双眸轻闭,十根纤指合着旋律情不自禁地灵活跳跃,观其指法似在凭空操琴;朱福婵收起了讥笑与轻蔑,正襟危坐;严世蕃单只瞳孔随着旋律不时翕张,饱含炙热地紧盯闻人徽音,哪怕是沾染在鞋邦裙摆上的尘土污秽都变得格外养眼;阎浩手持酒盏,耳闻精曲,不掩欣赏之意,一派怡然惬意;杜乾面无表情的端身稳坐,双腿外开,双手放于膝盖之上,半闭的眼底隐透着一丝赞赏;冯天羽和罗龙文皆是俊朗儒雅的文士风范,面带陶醉,摇头晃脑,折扇顺着节拍无声地击打手掌;一众乐师或张口、或咋舌、或瞠目、或冒汗、或绷脸、或蹙眉……反应不一、各怀心思,有道是同行相轻,能成为东楼乐师,自是个中行家,外行看得是热闹,而他们则洞悉内里门道,能达到精湛的技艺已实属不易,能跳出技艺的范畴,以意境感染人心,更是难上加难,原本一个个面上看着恭敬,实则多少都抱有轻蔑的心态,觉着闻人徽音这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结果却遭恨恨打脸,一个人一把琴,盖过了他们所有人,尽皆黯然失色;余下众人不管对音律是兴趣浓厚,还是兴味索然,亦或是略知皮毛、一窍不通,都或多或少能领略到其中的妙意,在某个瞬间心弦受到了撩拨,发出了震荡,这恰恰是被打动了的表现。

曲终,安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