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酆于寻得空隙试图与杭苇之交谈一二,未待他开口,杭苇之冷脸快步避过,落了个老大的没趣,无奈摇头苦笑。
贝七华眼神示意姊弟三人,有意放缓脚步,待与其他人拉开距离后,才低声提点道:“前头的不过是开胃菜,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言行举止务必慎之又慎,多听多看多想少说话。就算要开口,也要确定是能讲出口的,若不确定是否当讲,万不可冒然开口;还有,可以不讲话的时候,就算确定想到的话能讲也别讲,自己认为正确的不一定真的就是正确的。”说话间多看了古今两眼,这话主要是说给他听的。他看着冷面寡言,对绝大多数人都表现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但在面对自己厌恶至极的人时总忍不住要怼上几句,恰恰严世蕃、赵文华等人就是他厌恶至极的人。
“多谢贝掌柜提点,小子记下了。”闻人姊弟恭敬回话,古今则默默听了,不作任何表态。
席开三桌,严世蕃热络地招呼众人落座。
主桌上阎浩、方献夫分坐上位,严世蕃和唐隆等几名官员陪坐下首;龙华三使及罗龙文、鄢懋卿等共坐一桌;酆于、贝七华等六人坐于另一桌。
杭苇之环看三桌,微露难色,主桌自是没道理落座,其他两桌原本都无妨,却因着两个人让她颇为犯难。旁人虽大多不知她与酆于有何纠葛,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二人关系微妙;单以骆汉永的脾性而言,不失为可交之人,但他既存了那个心思,便不愿有过多接触。
“杭姑娘快快请这里坐!”骆汉永殷勤得紧,用衣袖认真擦拭着本就一尘不染的木椅,冲着杭苇之热切憨笑,躬身作请。一旁的徐丽燕冷哼一声,目光如刃,恨恨剜来。
酆于本也想邀请,奈何慢了一步,便只好作罢。
杭苇之暗暗叫苦,既不愿驳人好意,又不愿落座,更不愿去触徐丽燕这个霉头,平白惹来一身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留也不是,去也不是,正感难受纠结。偏偏甄甜一双小手拽着她的大手,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师父、师父,咱们坐哪儿呀?”自打一进这偏堂,她便不住地抽着小鼻头,顺着诱人的酒香望去,直勾勾盯着侍婢手中托盘上的银壶,视线再不肯移动半分,咂巴着小嘴,咽着口水。
杭苇之愠怒道:“没规矩!”
“哼!”甄甜撅嘴跺脚,气性更大,美酒在前,不怵师长威仪。瞥见闻人徽音正面带亲善笑容往这边看来,一对灵动的眼珠滴溜一转,毫不犹豫地甩开杭苇之的手,自行颠颠跑上前,紧挨着闻人徽音坐下,气得杭苇之暗暗咬牙。
“久仰‘飞将军’盛名,今日托严公子之福,终于有幸得见!同为女子,杭女侠这等英姿飒爽,相较之下妾身自惭形秽,羡慕的紧呐!”贝七华娉婷起身,冲着骆汉永福了福身,“骆尊使,妾身冒昧,也想邀请杭女侠同座,表一表钦佩之情。”
骆汉永自是不乐意,他是有什么便说什么的直肠子,但是“不”字刚一出口,徐丽燕截口道:“贝掌柜客气了,你们二人一个是女中先生,一个是女中、豪杰,同桌共饮,互表敬意,再是合适不过!”骆汉永还欲反对,徐丽燕再次堵他话头,抬起粗壮的手臂,拔高声调:“请!”骆汉永的脸色一再难看,发作在即,响起了杜乾的冷哼声,引得骆、徐二人惴惴望去,一个叹气闭口,另一个得意冷笑。
贝七华微笑福身,云淡风轻,亲昵地拉着杭苇之落座。
众人坐定,正式开席。
数十位乐师转轴拨弦、按宫引商,操弄各类丝竹管弦,妙音旋绕,为表面和谐的氛围增添了几分情致。
各种山珍海味、极品珍馐流水价上桌,几名生得眉清目秀、温婉端庄的妙龄侍婢依次为众人斟上香醇佳酿。其中一名侍婢先前从同伴口中得知府上来了位小酒仙,所以到了甄甜这里,不以年纪做差别对待,恭恭敬敬地斟上满满一盏酒。尚不及收壶,嗞溜一声,酒盏见底。甄甜一脸满足,美滋滋地咂巴着嘴,赞道:“好酒!”侍婢暗暗吃惊,传言果然不虚,保持礼节性微笑再次斟酒。连着三盏均是一饮而尽,谅是经过层层筛选、严格训练的侍婢终于忍不住流露出讶色。甄甜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作派,学着大人的口吻摆手道:“不劳烦姊姊了,且把酒壶放下,本姑娘自斟自饮即可!”侍婢惊到愣神,望向稍稍年长领头侍婢,得到授意小心放下银质酒壶。
甄甜环看一圈,有惊掉下巴的,有会心而笑的,假装不见杭苇之的怒目,红扑扑的小脸蛋高高扬起,满面得色,对着闻人徽音煞有见地招呼道:“姊姊你们快吃啊、快吃啊!这么好的酒不吃可惜喽!”
闻人徽音笑着为其拨开沾在嘴角边的发丝,道:“姊姊不胜酒力,吃不来酒。你吃吧,小心别吃醉了!”
甄甜不以为意道:“醉了就醉了,正好睡觉,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顾自畅饮一盏,一边斟酒,一边叹道:“唉,酒这么好的一个东西,姊姊却不会吃酒,忒也可惜了,没福气啊没福气!”摇头晃脑地表达惋惜之意,摆出一副小大人的作派,明明稚嫩硬装老成,滑稽有趣,看得众人忍俊不禁。酆于是那种每天不喝上三五斤烈酒就浑身不舒服的人,自打遇上他,甄甜在喝酒方面的天赋被彻底挖掘,起初只是出于好奇,小口浅尝,入口辣穿肠烫,皱眉吐舌,然回味却是无穷的,个中趣味妙不可言,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酒过三巡,道足了漂亮的场面话,只见一名劲装男子匆匆入内,向严世蕃附耳低语。严世蕃微露意外,未待起身,门外传来呼斥声:“严世蕃!你这东西的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