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人未歇,紫禁城内往来的宫人、巡夜的侍卫络绎不绝。
宫门层层,壸道辗转,郭房手捧楠木盒,深埋其首,紧随陈洪。一路上多有与陈洪招呼者,他无不从容相待,遇上恭敬,遇下谦和,处之坦然。
至乾清门外,迎面走来三人,居中之人戴圆帽,着褐衫,踩皂靴,身形圆润,面皮白皙,气态阴柔,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主张佐。按理说坐到他这个位置称得上是呼风唤雨的大角色了,然他一直深感憋屈,颇有壮志难酬之慨。这倒也不能全然归结于永无止境的欲望,内有冲虚恬淡、不争不斗的黄锦,外有谨慎周全、文武兼备的陆炳,两座大山亘在他的面前,所以他从来都不是朱厚熜的第一选择。他的隐忍功夫堪称一绝,纵然被牢牢压制、心中妒意积淀多年,亦能同黄锦、陆炳保持融洽和谐的人际关系,从未正面冲突,但有分歧能让则让。
“叩见张公公!”陈洪跪地行礼,郭房悬心突突,跟着照做。
“陈掌司请起。”
“谢张公公。”
“陈掌司何以深夜在此?”
“回张公公的话,奴才奉旨出宫请开光青灯,恰巧碰上陶仙人定坐存思,等了些时候,方才回宫。”
“原来如此,陈掌司辛苦了。”
“张公公哪的话,能为万岁爷效劳,乃是奴才几世修来的福分。”
“此言甚是。”
“张公公若无其他吩咐,奴才就告退了。”
“嗯。”
“奴才告退。”
行出数步,郭房未及松气,身后再一次传来张佐的说话声:“陈掌司留步。”
陈洪急忙折回,躬身问道:“张公公有何吩咐?”
张佐指着郭房手里的木盒,道:“盒子里装得可是青灯?”
“奴才疏忽!孙福快将青灯交由张公公查验!”
“被发现了?”郭房暗暗叫苦,余光偷视陈洪、张佐,一个平和,一个深沉。双腿如灌铅,艰难迈开步子,每跨出一步,呼吸便急促一分。距张佐五尺处止步,埋首抬手,巧妙利用手臂和木盒遮挡面孔。
张佐见“孙福”身子微颤,连带着捧到面前的木盒也跟着晃动,道:“你很怕咱家?”
郭房喉结滚动,哪敢接话。
“咱家真有那么可怕?”
郭房头皮发麻,腿肚子发软,噗通跪地,冷汗如雨,眼看着就要绷不住了,陈洪打一哈哈,圆场道:“张公公身居高位,乃万岁爷跟前不可或缺之要员,可谓人中翘楚,自有一番常人见之生怯的威仪,害怕不奇怪,反之才奇怪。”
“哦,陈掌司怕咱家么?”
“三分惧七分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