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僧道:“天元城至此,近千里之遥,诸位一路行来,畅通无阻,未见鞑靼各部落一兵一卒,连寻常的放牧人都鲜有遇到。以各位之卓绝才智,必是已经猜到了其中的缘由。明人不说暗话,本教确与各部落达成共识,互帮互助,互惠互利。现在各位觉得贫僧先前那句‘百万之众’还是妄言么?”
“无耻败类,恬不知耻!”若无人劝阻,罗信义早就搠枪与木僧血拼一处。
木僧无视他的义愤填膺,云淡风轻地说道:“不过是伪君子与真小人的区别罢了。”
沐林终于难掩愤慨情绪,锐声喝道:“简直一派胡言!”
木僧却道:“站在各位的立场上看来,鄙教以峨眉、青城二派为饵,诱使江湖群豪蜂拥救援,从而守株待兔,屠戮各方,一切不过是狼子野心的卑劣行径;那么反之,照样可以理解成各位不过是打着侠义的旗号,以救人为名,趁机侵略我无为教,以达不可告人之目的。”
沐林直言嘲讽:“阁下名动江湖二十余载,武功卓绝,见识高远,更是兼通佛学道法,足可谓奇人。但以今日之所见,阁下最高明的不是什么武功见识,也不是兼通佛道,而是这一身强词夺理、颠倒黑白的本事,当真是旷古凌今、叹为观止!”
木僧如闻赞誉,笑意盈盈。
梁靖道:“尔等既能说动鞑子出兵,朝廷军马数以百万计,又岂会袖手旁观、坐以待毙?”
木僧只道四字:“不会,也会。”
罗信义指鼻骂道:“不伦不类的东西,少他娘的故弄玄虚!要打就打,老子随时奉陪!”
木僧不受其扰,道:“数十万江湖英豪的生死存亡,兹事体大,朱厚熜自不会无动于衷,任由其泯灭的毫无意义。但他同样无法容忍一股如此强大的势力,并不在他的直接掌控之中。今日,这股势力能如此齐心凝聚,攻打鄙教;他日,谁又能保证,这股势力不会倒戈相向,对抗他朱明王朝。所以,朱厚熜会下令出兵,但绝不会是现在,什么时候两败俱伤了,就是他出兵收拾残局的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八个字用在这里最是妥帖不过。”
六人脸色惊变,事先也确实未曾想到这一层。
木僧又道:“远到秦汉,近至本朝,千百年悠悠浩荡史,朝代更迭,动荡起伏,素来只见有为军国大事而兴师动众,调用数以十万百万计之大阵仗。诸位又何曾见过这般规模的江湖纷争?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东方明日和无了眼神稍作交汇,六人之中,论心思二人最为敏捷,隐隐猜出对方来意,静待后话。罗信义却尚未洞悉话中真意,道:“那又如何?万事万物不都是从无到有、从新到旧的么?好比一个人,娘胎里出来前,世上没有这个人,从娘胎里出来了,就有这个人了,也没见谁说奇怪;元朝以前也没本朝,太祖皇帝雄才伟略,率一干盖世豪杰,打下花花江山,这才有了本朝,还是没人说奇怪。”
沐林暗怪罗信义粗苯,碍于对手在场,不好表露,道:“出新当然不奇怪,奇怪的是背后的原因。”
罗信义不假思索,当即忿忿脱口而出:“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因为他无为教狼子野心,无辜挑起事端!这等作恶多端、多行不义、人神共愤之辈,人人得而诛之!我中原群豪理当替天行道、惩奸除恶、匡扶正义!”他素来重武弃文,言语粗糙,今次即兴发挥,自以为道理深远、辞藻华丽,不禁有些小得意。沐林无可奈何,暗暗叹息。
木僧扫视六人,道:“墨烟海,这个名诸位应该都不陌生吧?”
东方明日腾的起身,一改儒雅温和、从容得体,满目凶光,情绪激动,呼吸急促。他最近一次听到墨烟海及其相关势力的消息,还是七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即天门客栈争夺“无为真经”那一次。这么多年来,他动用一切关系,从未放弃追查,但始终毫无所获。如此一个庞大的组织,好似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木僧细作凝视,而后才道:“诚如足下所想,整件事情的幕后操纵者正是这位墨烟海。而鄙教十万子弟,贵方数十万英豪,不过都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既是棋子,何来胜败?所谓胜败,全系于下棋人,奈何下棋之人仅是一人耳。”
东方明日和无了眼神再次交汇,言至于此,猜测已得证实。
余晖落尽,夜幕降临。
无了道:“木堂主此行何意?”
木僧道:“大师明知故问。”稍作停顿,续道:“为表诚意,鄙教愿放归峨眉、青城二派。”
东方明日道:“若是在昨晚之前,放归峨眉、青城二派,尚有回旋余地。但时至今时今日,十万生灵之仇,如何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