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鼎……当赵都安斩钉截铁的声音落下,徐贞观明显愣了下。冰肌雪肤的面容涌上夹杂生气的飞霞,本能想要呵斥:“无礼。”但当她对上赵都安那真诚坦然的目光时,这句呵斥便一下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他……是认真的?这样一个念头,不可遏制跳了出来。在徐贞观看来,所谓的“陛下炉鼎”,乃是这嘴巴不干不净的家伙又一次调笑。说来也怪,若是旁人胆敢三番五次,开这种玩笑,她心中必是厌恶至极的。但赵都安屡次如此,却始终没有真的动怒。徐贞观并不知,这亦是某种意义上的“破窗效应”。从当初,赵都安第一次大胆表白,她没有予以惩戒时起,赵某人就获得了在君王面前小幅度“油腔滑调”的特权。徐贞观本以为,这又是一次罢了。但赵都安那笃定的语气,和格外认真的眼神,却令她心头的恼火骤然消散。“你……当真愿意?”徐贞观表情古怪地确认道:“你要清楚,得龙魄青睐,未来你未必没有登临‘天人’的机会。可一旦伱做了炉鼎,便葬送了大好前程。”赵都安自嘲一笑,说道:“这龙魄本是皇室之物,而非臣的所有。若无陛下这数月来栽培,我哪怕有些天赋,匮乏资源与传承,终臣一生,大概也就是个神章,更遑论眼下荣华富贵?臣是陛下的臣子,陛下便是臣的恩人,常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陛下以天雨润臣贫贱之身,臣自当以赤心一颗,倾囊相助,以报陛下圣恩。”他拱了拱手:“恳请陛下准臣报恩!”“……”徐贞观被这一番话说的一时沉默,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欣慰,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吱呀——连旁边杵在地上的太阿剑,都微微弯下了腰。徐贞观深深吸了口气,无奈地拂袖道:“起来吧,谁要你的报恩?”她没好气般道:“赞许了两句,真以为自己是颗大补药了?区区神章境,朕何等修为,还能贪图你这点增益?此事莫要再提。”赵都安抬起头,迟疑道:“可陛下,这龙魄藏于臣体内,不双修如何返还……若丢了……”徐贞观侧过头,迈步走远了两步,用背影对着他,不咸不淡道:“龙魄虽非神明,却已有相近之处,以朕修为亦不可强夺,旁人也不成,便暂存你体内,只要你不刻意放出,外人无法察觉……恩,朕稍后再予以一道封印,遮蔽你气海,便成了。哼,区区神章,你该想的,是早日入世间境,而不是这些歪门邪路!”徐贞观没说的是,她哪怕真去采补,也意义不大。因为赵都安太弱了。方才堪堪支撑龙魄苏醒十个呼吸……时间未免太过短暂,无法对她有太大帮助。龙魄就像一台发动机,而赵都安的修为就是燃油。采补之法,反而会令赵都安难以寸进,导致龙魄陷入更深度的沉眠,无力起效。所以,于情于理,采补都是个血亏的方案。赵都安何等聪明,恍然大悟:“陛下说,唯有双方修为相仿,才可相当益彰。臣听闻陛下尚未踏足真正的天人境,而是凭借皇位龙气,堪比天人。所以陛下如今仍是世间境大圆满?臣若踏入世间,便与陛下同境,方可双修?”理论上是这样……徐贞观刚想点头,旋即清醒过来,极度无语。谁要与你讨论何时双修啊?朕险些被带进坑里了。赵都安则突然察觉一个bug:假如他和女帝双修后,女帝突破踏入天人,那岂不是又和他非同境界了,所以,双修的结果是无法双修?不……双修既对双方有益,自己修为也该提升才对。况且,天人境而已,大不了自己踏入天人后,再继续双修……则,永动机了属于是……“收起你不切实际的念头。”徐贞观冷冷打断他思绪,道:“你既为皇家供奉,受太祖帝青睐,今日登台之事,朕可暂记下罪过,不予惩罚。龙魄且寄养于你处,好生温养,如有怠慢,朕不饶你。今日之事,朕会透出风去,将你今日表现,一概揽在身上,如此一来,外人只会以为,是朕赐予了你法子,暂时驾驭太阿剑,联想不到龙魄之上。你嘴巴严些,便不至泄露,若你乱说话,给人知道,绑了剖腹夺魄,朕也无法时时护得住你。”这生硬的话题转移……赵都安吐槽,脸上毕恭毕敬:“臣遵命!”心中吐出一口气,明白今天这一关,安稳过去了。……徐贞观见他不再胡言乱语,满意颔首,指了指房间中的石壁:“好了,既说清楚原委,那便进去观摩第二幅图吧。”再聊五块钱的呗……赵都安不敢违抗,规规矩矩迈进门槛。这一次,有了经验,他无须指引,便盘膝在蒲团上。尝试盯着这二楼的壁画——石碑上一圈圈不规则的刻痕,于心中观想。心中亦充满期待……第一幅《武神图》便有诸多玄妙。不知这第二幅,教授“神章”境修行的图卷,又是何等神秘。风拂过旧楼。日光一点点倾斜。徐贞观没有离开,只站在门外等了约莫两刻钟,便看到房间内,赵都安从冥想中起身,目光茫然地走了出来。“结束了?”“呃……陛下,臣不太确定。”赵都安有点懵。因为方才他观想后,浑浑噩噩,的确沉入了一片“梦境”中。里头却是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任他如何试探呼喊,都毫无回应。好半天,才感觉到熟悉的精神疲惫感,自行从“观想”中脱离。徐贞观却毫不意外,淡淡道:“这第二幅图,名为《六章经》,与一层的并不相同。你如今踏入神章不久,尚未稳固,故而观想中什么都看不见,唯有黑暗,等你彻底站稳了,自然会有变化。”啊这……还可以这样?徐贞观随手拔起地上的太阿,朝半空一丢,长剑化作一道长虹,径直朝太庙方向奔去,回归原位。女帝则裙摆飘动,领着赵都安往武库外走了——领着他过来,目的有二,一个是审问,一个便是赐予《六章经》。如今皆已达成,自然要离开。走出武库前院时。蟒袍老太监笑眯眯的,朝他点点头,一副“咱家就说没事”的表情。赵都安懒得搭理他。等走远了,赵都安惴惴不安道:“陛下,那臣今晚是宿在宫……”“你自行回家便是。”徐贞观一副君臣有别的冷淡模样。“哦……”赵都安垂头丧气,一副大失所望模样。徐贞观用眼角余光瞥见他这副态度,莫名有点头疼,她想了想,说道:“对了,今日你代表朝廷大胜,朕已吩咐下去,今晚在章台苑摆庆功宴,朕便不去了,但群臣会在,你记得过去。呵,届时想必会有文人才子借机做诗文吹捧,你便坦然收下便是,那群庸碌读书人虽没本事治国,但诗词文章传播名气的本领却不弱,可帮你扬名。”“陛下知道臣要的不是虚名……”赵都安说道。徐贞观没搭理他,继续道:“对了,你在宫中休养这阵子,朕派莫愁带兵去了趟神龙寺,戒律堂首座已被剥夺职位,发配京外下等寺庙,彼时参与质疑的僧人皆遭贬黜,神龙寺在朝廷的僧田剥夺了一成。拿回的银钱,刚好送去城东,修缮善堂。秋天到了,隆冬也不远,朕登基的第三个年头,可不想眼皮底下还冻死孩童,那些是朕的子民,也不用你一个小小的武官去接济。”赵都安愣了下,不由驻足。望着徐贞观脚步不停,白色长裙渐渐走远,他抿了抿嘴唇,心头蓦地一暖。另外一边,徐贞观返回养心殿,方甫抵达,便见莫愁已等在御书房外。似有焦躁,见到她,眼睛一亮,忙道:“陛下,袁公求见!”……不多时,皇城口。赵都安牵马走出,谢绝了宫中下人派车子送他的提议,只借了一匹马,哒哒哒朝家中返回。走了一阵,他想起自己这次大出风头,容貌被不少人熟知。干脆从怀中取出空间小卷轴,捞出了从“千面神君”身上缴获的面具。按在了脸上,变换了容貌。这下,他沿着街道一路走来,果然没有人围观他。倒是晋级神章后,耳聪目明,可清晰听到街道两侧,许多议论白日里那场斗法的话语。其中,“赵阎王”这个名字,高频率出现。“接下来去哪?先回家?恩……家中只怕也不安分,这会肯定是门庭若市,各个衙门的人都来拜访……”“时辰不早了,不如等到晚上,直接去参加‘章台苑’的庆功会……”“对了,天师府……”赵都安猛地想起这茬,老王当时在擂台上,可约了和自己见面的事。要不要拔马去天师府逛逛?心中一动,赵都安正要行动,却忽然目光一凝。翻身下马,牵马去了前方路边一座熟悉的汤饼铺子旁,随手将马拴在门柱上。他大马金刀,跨过一条长凳,在一张桌旁坐下。看向对面早已等待在此,正掰着饼子喝汤的高大老人,咧了咧嘴,拱手低声道:“晚辈见过老……先生。”张衍一笑眯眯抬起头,将准备好的一碗羊肉汤递给他:“赵小友,且饮汤一碗,山水有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