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太阿剑划破长空,破开罩子,落入赵都安手中的同时。天师府深处,栽种大榕树的小院内。“太阿剑!”徐贞观近乎失态地起身,白衣无风自动,青丝飘舞。她死死盯着眼前的水幕,准确来说,是其中映照的,赵都安持剑而立的身影。凤眸瞪的滚圆,不可思议的念头如野草疯长。她呼吸略显急促,袖中秀拳紧握,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失态。然而内心中,却已掀起滔天巨浪!太阿剑!先祖皇帝的佩剑,徐氏皇族的至宝,也是陈列于皇宫太庙供桌上的神器。三年前,玄门政变,彼时尚为三皇女的她,就是只身入太庙,取了这柄神兵,才铸就横扫千军,镇压叛军的那场胜利。只因,徐贞观乃是近几代皇族中,唯一一个,得到太阿剑灵承认的“执剑人”。想要持握太阿剑,虽未必需要“血脉”,但必须修的是“武神”传承。所以,理论上,赵都安身为供奉,的确有可能成功。但……那也只是“理论上”!要知道,太阿剑的认可极为苛刻,哪怕海供奉,都只能在特殊情况下,极短暂地持剑。还要毕恭毕敬,视若仆从。更不要说,对太阿剑“召之即来”了……可现在,她看到了什么?方甫跨入神章境,连太阿剑都没摸过的小供奉,竟于此刻,隔空取剑。令堂堂先祖神兵,主动破开皇宫封锁来投,更无比驯服地被其持握。“怎么可能?!”恍惚间,女帝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或那并不是神器太阿。旁边,老天师心中的惊讶,同样不少。他方才虽推算出赵都安胜算极大,却也不曾占卜到,如今这变化。他下意识看向女帝,虽说徐贞观掩饰的很好。但那仓促间暴露出的惊讶,仍悉数落入张衍一眼中,令他眼神愈发古怪起来。“呵呵,陛下好手段,”然而,短暂沉默后,坐镇天下三个甲子的老天师却主动大笑,打破僵硬气氛:“如今才知,陛下这是早有安排啊,这赵供奉天赋竟如此惊人,能得以持握太阿剑,无怪乎深得宠幸。如今这隔空送剑,若老朽没猜错,也是陛下的手段了……持此神器,足以抵消修为差距,莫非这一届斗法,将要再现昔年徐氏皇朝辉煌?”徐贞观猛地回过神,收敛神态。听到这番话,心虚了一下……目光有了短暂的躲闪……继而,又成了狐疑,有点不确定,张天师是真这般想,还是刻意给她递台阶。但无论哪一种,这的确是个最好的对外解释——一个小供奉,能召唤太阿剑,委实太过惊人。若没个合理的解释,实在麻烦。若解释为,今日的一切,都乃是女帝暗中安排,故意如此。就都解释的通了……至于真实情况,到底为何,只能等挑战结束,她再带赵都安回宫,私下单独询问……“天师说笑了,赵卿终归晋升不久,哪怕手持神器,也难弥补差距,战而胜之。”徐贞观双手陇在袖中,姿态雍容,淡然说道。巧妙地避开重点。只能说,贞宝同样深谙语言的艺术。反正她没承认,也没否认……说完,便急不可耐,盯着水幕中画面。在震惊之后,竟也真的升起一丝期待——若赵都安,真能代表皇室,击败天海。那对她帝位的合法性,会有极大支持。…………狂风呼啸!伴随擂台光罩被击碎,空气的坍塌发出幽咽咆哮,惊得人群惊呼。天海小和尚屈膝向后一弹,硬生生又拉开数丈距离。手中的六道棍也转为双手持握,横在身前。再无方才的傲慢与懈怠,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惊疑不定地盯着持剑的赵都安,失声道:“这是太阿剑?!”赵都安将宝剑横持,手指并拢,缓缓拂过剑身上黑红两色纹路,视线落在剑柄上“太阿”两个铭文上。语气复杂:“是。”继而,笑了笑:“这不违反规矩吧。”这时候,擂台两侧,皆有人奔过来。“赵兄,你没事吧……”公输天元小心翼翼询问,绿斗小眼珠在太阿剑上挪动,似在辨认,神色变了变:“这莫非是徐氏皇家那柄……”另一边,辩机和尚脸色并不好看,迈步而至:“此剑……”赵都安打断了二人,平静说道:“既不违反规矩,那挑战还应继续,抱歉不慎击碎了防护阵,烦请诸位安抚百姓。”公输天元虽揣了一肚子疑惑,但这会容光焕发,当即拍着胸脯笑道:“小事,我这就请神官来修复。”站在天师府的立场上,他宁肯让风头给皇室拿走,也不愿输给神龙寺。眼瞅着有转机,配合的很。辩机见状,也无法再开口,只能沉默退走,眼中却多了一抹忧虑。天师府立即有多名神官走出,修复阵法,并安抚受惊的百姓。而伴随动静平息,惊扰的人群也逐渐安定下来,纷纷交谈。“太阿剑?那小和尚说,赵大人唤来的,是皇宫里那柄太祖佩剑?如何可能?”朝廷一方,诸多官员无一坐着,都已起身,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震惊。“我知道了!”惊慌气氛中,穿对襟大青衣的袁立突然开口,眨眨眼,朝众人说道:“想必是陛下的安排。诸位,须知赵佥事上台时,口中称的便是皇族供奉,而昔年,皇族确有挑战佛道胜者之传统。”袁立一句话抛出,无须解释,在场的聪明人们立即脑补,拼凑出符合逻辑的真相。纷纷恍然大悟:“袁公说的是,必是陛下安排。唯有如此,才能解释神剑飞来。”更有人求证般,望向海供奉:“公公,可是如此?”海公公没吭声,心中同样茫然的很,这一刻,他都产生了怀疑,猜测是否真是陛下暗中安排了什么。自己并不知晓。而他这幅一言不发的模样,在周围人看来,便是默认了。“皇姐的安排?”徐君陵方甫回过神来,脸色都变了。脑海中,立即回忆起当初,自己在寝宫中与皇姐下棋时,旁敲侧击的一幕。“记得当时,我询问皇姐的态度,皇姐只说外人强,不如自己强……嘶,是了!必是那时,她就已经在谋划这一切,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来……“她根本不在意佛道哪一家会获胜,因为最后都会派出赵都安代表皇室出战……“这也能解释,为何姓赵的从那天之后,突兀消失了,没再露面……分明就是给皇姐安排去准备了,目的就是为了今日……“还有那个柴可樵,我说这赵都安为何胆敢调集兵马镇压,想来也是皇姐的意思。目的是防止武帝城一脉,在今日捣乱,破坏朝廷的计划……甚至,赵都安那天在茶楼,刻意避战,也是为了不提早暴露手段……”一切都对上了!徐君陵恍然大悟。这一刻,这位自认为工于心计的郡主,只感受到深深的恐惧。对那位不显山不露水,却暗中布局深远,谋划深刻的皇姐,产生了浓浓的忌惮!还有这个赵都安……也表演的天衣无缝……莫非,当真与皇姐是那种关系?徐君陵意识到,自己之前对赵都安的判断,太过草率了。另外一侧,赵家女眷们也从周围贵妇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听了个大概。“太祖皇帝的佩剑?大哥果然有底牌,我就说,他不会打无准备之仗,那小秃驴有苦头吃了!”赵盼喜滋滋道。尤金花还不大能放下心来,攥着栏杆,身子骨前倾,愁眉苦脸,默默给继子祈祷:“阿弥陀佛……”美妇人祈祷了个开头,猛地意识到不对劲,这件事似不适合求佛。她愣了下,然后顺畅地切换祈祷对象:“无量天尊……”尤金花有着大虞人朴素的信仰观念——反正不花钱,索性都信一信,哪个好用信哪个。……少顷。伴随“隆隆”声响,倒扣琉璃碗状的罩子再次升起,隔绝内外。擂台上。当四周安静下来,手持神剑的赵都安,默默感受着体内沛然膨胀的气机,心生赞叹。这太阿剑不愧与“武神”途径天配,只一入手,便令他气机浑厚凭空翻了数倍。如同套了个强力buff,以简单粗暴的方式,抹平了神章初入与圆满间的差距。“看来,你很警惕。”赵都安看向远处的小和尚,笑着说。天海嘴角浮现冷色:“真以为凭借一件兵器,就能与我较量?太阿剑的确厉害,但你只有神章境,又能发挥出几成?”赵都安反唇相讥:“对付伱足够了。”一时间,二人目光碰撞,好似激射出无形火星。“希望你等下,嘴还能这样硬,我会教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强大。”天海面无表情说道。哪怕有着十足的自信,但面对极具传奇色彩的神兵,他仍旧提起了十二分警惕。这一刻,风仿佛慢了下来。众目睽睽下,天海抬手,五指张开,攥住了立在身前的黄铜六道棍顶端。继而,露出森白牙齿,手掌一节节拂过兵器。而他手掌拂过之处,那原本色泽暗沉的六道棍身上,漆皮似乎纷纷脱落,显出一枚枚金色梵文。每脱落一枚,小和尚的气势就攀升一分。当六道棍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少年僧人的气势攀升至顶峰。继而,毫无征兆的,他双膝一屈,整个人如炮弹跃起。眨眼功夫,跨过十几丈距离,双手持握金属长棍,朝赵都安头颅横扫!“呜呜——”破风声里,黄铜棍拉出残影,然而下一秒,却就给赵都安双手握剑,反手格挡。“铛!!”六道棍与太阿剑,撞在一处,发出沉闷的钟鸣声,赵都安没有劈斩,而是用剑身侧挡。一撞之际,双方便已真切感受到对方气机的浑厚力道。两人几乎同时手掌发麻,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反震。“好浑厚的内力(法力)……”二人心头腾起这个念头,默契地放弃了拼气机的路线。赵都安眼眸一闪,与女帝训练多日的成果,与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他没有任何犹豫,长剑顺势沿着棍身擦滑,直奔切削小和尚手指而去,摩擦飞溅出一串火星。天海却未曾放手,亦未角力。手腕微微一转,那六道棍竟疯狂延展,眨眼功夫,长度暴增数倍,也将少年僧人硬生生推出数丈。又是这怪东西……赵都安此前观摩,对这和尚的法器已有初步了解。一剑削空,毫不迟疑,身躯朝后顺势一倒,身体近乎贴着地面,恰好避开那猛地横扫的六道棍。“呜呜!”铭刻梵文的黄铜长棍几乎是贴着赵都安的鼻尖扫过,劲风拂面,掀起他额前几缕发丝。“咚!”赵都安左手在地面轻轻一按,石板地面登时凹陷出五指手指印痕,身躯借力违背引力地站起,朝后滑退。瞳孔中,却见本已拉远的小和尚,再度疾奔而至,六道棍呼啸而至,直奔面门砸下。却是刻意将法器长棍延展了约莫一倍长短,以长攻短。呼啸的棍影一时铺天盖地,好似同时有数十条长棍从四面八方袭来。“一寸长,一寸强,太阿剑虽锋锐无匹,削金断玉,但以我的修为,尚无法以此剑切断六道棍,这天海刻意避开剑锋的半径,太阿剑的威力便大减……”赵都安于电光火石间,脑海中闪过诸多对策,却逐一排除。他忽然闭上了双眼,摧枯拉朽的太阿剑,也被他随手负在身后。晋级神章境后,提升的五感于此刻应激开启。只凭借气流声,他便于脑海中勾勒出那高速震动,散发着惊人威势的六棱柱长棍。“啊,赵大人要被打中了!”看台上,有官员看的心惊胆战。薛神策却是轻咦一声,奇道:“这是什么法门?”只见,擂台之上,赵都安的身体忽然轻盈舒展如一片秋叶,变得毫无分量可言。任凭刚猛的六道棍兜头砸下,武器劈开的气流,却将他险而又险,吹的偏离开六道棍的袭击轨道。任凭天海手中的长棍抖如繁花,赵都安却只背负长剑,如一片湿漉且破败的银杏叶,飘摇如扶风弱柳。迎着漫天棍棒虚影,半点不沾身。蟒袍老太监眯起的眼睛骤然亮起,嘴角抽搐,轻轻吸了口气:“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的……”这分明,便是当日长街上,柴可樵迎着两位军中强者联手绞杀时,所施展的无名落叶身法。赵都安当日只看了一次,如今却已学了个九成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