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赵都安到来的小插曲,很快平息下去。人们再次将注意力,投向了前方空荡的擂台,以及即将到来的斗法。“什么时候开始?”赵都安居高临下,目光投向一左一右,彼此对峙的两座看台。那分别是天师府与神龙寺的方位。视线本能地去寻找金简,却并没能发现,只在一群披着神官袍的术士中间,瞅见了公输天元。这个满脑子奇思妙想的匠神术士,今日换了一身崭新的袍子,也没有背那只当“宠物”养的狐仙大竹筒。负手站在人群里,正经严肃,似感应到这边注视,公输天元目光投来,微微诧异。继而,朝赵都安点了点头。“快了,呵呵,你再晚来一阵,便错过了。”蟒袍老太监悠然开口。二人并排坐着,低声交谈,并不引人注意。见赵都安左顾右盼,脸上皱纹密布的大内高手笑了笑,揶揄道:“甭找了,等会才能出来。”……赵都安嘴硬道:“我只是诧异于,两家强者来的并不算多。张天师的几个弟子,都在外头云游也就罢了,神龙寺这边,怎么也只看到个辩机?”说话时,他视线投向神龙寺的看台。一名名或黄,或褐僧衣的大和尚排成靓丽风景,白衣俊朗的辩机和尚,在其中鹤立鸡群。海公公近乎躺在宽敞的太师椅中,手中变戏法般,捞了一只橘子,慢腾腾扒开橘皮,又一根根扯断橘丝。“哦”了声,说:“神龙寺的三位菩萨,两个也都在外头,只有个般若在。呵呵,但这小女尼性子古怪,是不愿亲自来的,但不妨事,总归不远,看到佛门养的那几只鹰隼了么,消息送过去顷刻便至。”五十二岁的小女尼……是了,和公公你的年岁比,的确是“小尼姑”……赵都安嘴角抽搐。脑海中,浮现那夜,月色下池塘边白皙耀眼的色气女菩萨,想了想,说:“公公以为,这一战谁会赢?”海供奉掰开一瓣橘子,塞入口中,咕哝道:“与你何干?”赵都安愣了下,突然只听天师府深处,传来悠扬低沉的钟声。霎时间,乌泱泱人海的骚乱议论声骤然停止。所有人同时中止交谈,兴奋期待地望向空中的光幕。“要开始了!”旁边,女官莫愁忽然说,似在提醒。赵都安闭上嘴巴,望向擂台,一团璀璨亮光宛如彗星,拖曳着尖而长的尾焰,自阴沉天空的尽头奔来。于惊呼声中。落于环形擂台之上,凝聚勾勒出一道身材娇小,玄色神官袍勾勒金线,脸孔精致苍白,黑发末端微卷的少女身影。正是多日不见的金简神官!“师妹,给这群秃驴点颜色看看!别跌份啊。”后头,小胖墩公输天元手中变戏法般,掏出一只形似喇叭的法器,放在嘴边大声鼓劲。闭门备战许久的金简今日神色冷漠。上台瞬间,右手朝空气一抓,手腕微沉,缓缓从荡漾的空气中“拔”出了一根顶部镶嵌金色独眼的法杖。左手在衣袍内袋一抓,将一副金边眼镜戴在了精致的鼻梁上。神官袍下摆有碎屑般的光点,膨胀收缩,她仿佛置身于星海涟漪中。接着,在众目睽睽下,身材娇小的少女飞快“长大”。身高节节攀升,短腿延展修长,长发疯狂生长,眨眼间垂至臀部,银色星辉,从发丝顶端朝下倾泻。变身……什么魔法少女……看台上,赵都安愣住了,蓦然回想起,当初与少女一同对付叛逃神官的那一夜。此刻,金简也忽地扭过头,看向这边,与他对视。“赵都安?”金简惊讶,她以为这个朋友不来了的。这会透过镜片,清晰看到赵都安朝她点了点头,做了个奇怪的,好似是鼓劲的手势。金简嘴角微翘,点了点头,继而感应到什么,扭头望向对面。……看台上。赵都安在老海、莫愁,以及徐君陵三人古怪的眼神中,默默放下剪刀手,佯装无事发生地道:“那个天海也要出场了吧。”伱仿佛在掩饰什么……“大冰坨子”莫愁面无表情。这是什么手势,好怪……莫非是,某种隐秘的传递情报的方式……大家闺秀外表的徐君陵疯狂脑补。“咚!”神龙寺一方,众多大和尚中央,突兀传开闷响。在一众僧人后头,竟坐着一个被遮掩住的少年僧人。名叫天海的小和尚抱着双臂,似在打瞌睡,双腿盘坐,膝上横着一根两头六棱柱形态的古怪“禅杖”。此刻,少年僧人突兀睁开双眼,双手一按,地面塌陷三寸。整个人如一枚炮弹,呼啸着跃起,在众目睽睽下,划过一个高高的抛物线,狠狠坠落在擂台上!引发人群无数声惊呼。赵都安也终于看清了其容貌。“天海”的确年岁不大,外表约莫十六七岁模样。身披黄褐色僧衣,浑身上下不见佛珠,略显瘦削,容貌平平无奇,标准的“武僧”打扮。额头位置,以黄色绸布丝带缠绕了一圈,颇为醒目。此刻立在擂台上,手中黄铜质地,两头皆为修长棱柱,末端凸起的长棍拄在地上,表情冷漠,双眸不含感情地锁定金简。“他就是天海?那个不合群的佛门妖孽?”赵都安听到身旁官员议论纷纷。显然,斗法三日,此人乃初次露面。戴着无翅乌纱的莫愁眼神古怪:“那丝带是遮住他的天生竖眼么,还以为能看到。”不是……你堂堂名声在外的“女宰相”,怎么也热衷于猎奇,就不能问点建设性问题……赵都安吐槽,正色道:“公公,这人手中的,是兵器还是镇物?”蟒袍老太监慢腾腾吃橘子,一副见惯大风大浪的模样,悠然道:“既是兵器,也是镇物。其名为‘六道棍’,也是极有来头的一样宝物。棍子两头,蕴含‘世尊’六道法门……不过,这小和尚境界太低,远发挥不出这器物玄奥的一面,只当趁手兵器用了。”这时,天师府与神龙寺一方,各派出术士宣读斗法规矩。走流程。继而,只见擂台四周,轰然升起一道薄润丝滑,倒扣琉璃碗状的罩子,将擂台与观战区隔离。全场气氛,陡然凝重严肃。伴随住持斗法的中年神官一声宣布:“斗法开始!”擂台上,金简与天海,气势节节攀升,兵戎相见。…………天师府深处,小院内。躺在大榕树下的张衍一抬头,看向出现在对面的女子帝王,笑道:“陛下来了?”身披白色常服,浑身无半点佩饰,却美的不可方物的大虞女帝款款走来。垂眸望了眼榕树下,张衍一身前,已经摆好的方桌,茶点,以及空置的两把竹椅,低声说:“天师有心了。”张衍一笑呵呵,显得贼慈祥,神色感慨道:“几百年前,斗法之日,太祖皇帝便会邀当代天师与佛门住持一同私下小聚,品茶观战。那光景,该是何等模样。”徐贞观俯身,坐在竹椅中,抬起纤纤玉手,摆弄茶碗,笑着说:“那时太祖帝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徐氏皇朝高手,也抢了佛道两家风头,太祖帝邀请双方小聚,倒是心思不纯,有炫耀敲打的意思。”张衍一大笑,指着她道:“太祖皇帝若知后辈这般编排他,不知会如何想。”徐贞观洒然一笑:“以先祖之胸怀,想必不会在意这些。”张衍一感叹道:“是啊,可惜。老朽未能生在那个年代,太祖帝故去之后,这每年小聚的传统,便分崩离析,神龙寺历代住持,便不参与了,历代天师,也兴趣缺缺。”徐贞观端起茶壶,亲自倒了三杯清冽龙井:“但我徐氏历代皇帝,却守着这条不成文的传统,每逢斗法,便会来赴约。正如天师也会留下两张空置的椅子。”张衍一叹息道:“人老了,便尤为在意一些小辈不理解的传统规矩,归根结底,无非是用这法子,试着留下点过往的痕迹。”此刻,钟声滚过小院。徐贞观笑了笑,将一杯推给天师,一杯留给自己:“这会,外头斗法要开始了吧。”张衍一笑了笑,袖子一扫,第三杯滴溜溜旋转,茶水泼洒向半空,凝出一道水幕。水幕中,是擂台上,对峙的一僧一道。……寂照庵。同为神龙寺的一部分,今日尼姑庵内显得极为冷清。大多尼姑都去观战,只留下少部分维持尼姑庵日常运转。喜欢穿红裙,如今却只有僧衣可穿的云阳长公主迈步,穿过秋日庭院,抵达那座有着一方池塘的小院中。池塘中满是残荷。岸边。披着轻薄的纯白僧衣,肌肤如雪,体态丰腴,分明五十有二,容貌气质却令云阳公主都嫉妒的面容扭曲的女菩萨,正一边哼歌,一边梳头。“我以为,你这老尼姑会去看斗法。”云阳公主冷笑讽刺。般若菩萨歌声停下,笑吟吟,眼神慈爱地看向她:“贫尼若走了,岂不教你逃了?”云阳公主没来由打了个寒战,双手捂住臀儿,盯着她,不愿落入下风:“我算着时间呢,开战的钟声已经响过好一阵了,这会,只怕斗法已经结束了。”“所以?”“我想知道谁输谁赢。”般若菩萨看了她一阵,轻轻叹了口气,望向天空,只见一头鹰隼远远飞了过来。她挥手一招,鹰隼口中的一封纸卷轻飘飘落下,上面几个大字清晰可辨:佛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