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达人……汤平……这都是谁起的古怪名字……车厢内,赵都安强行忍住吐槽冲动,翻看手中资料。纸张上,赫然是神机营的,值得注意的军官的基本情况。排在第一的,竟然不是指挥使石猛,而是这位“小公爷”……不过考虑到镇国公的身份,就好理解了。“朝中有人好做官啊。”赵都安叹息一声。对于镇国公,他了解不多,但知道其是大虞朝内,少数掌握兵权的顶级武勋。镇国公的名号,可追溯到数百年前。汤家,也是世世代代的武勋世家。与夏江侯那种废物勋贵迥然不同。不过镇国公常年驻守西平道,远离京城,存在感不高。这一代镇国公,原本有个长子,但后来意外嘎了,往下连续生了几个女儿,最后才是汤平。所以,“小公爷”的名头,就从死去的长子身上,扣到了他身上。“有这等显赫身份,只是一个千户官?”赵都安好奇询问。莫愁哼了一声,一副少见多怪模样,道:“镇国公家训严苛,教导族中晚辈如治军。哪怕是未来的国公爷,也照样要丢到军中,从最底层的士卒做起……”懂了……从小卒做到千户,还是在神机营这种极安全的禁军中……这个升迁速度,已经是坐火箭了……赵都安秒懂,对这种顶级武勋子弟下来镀金的行为,表示十分理解。再翻开第二页,指挥使石猛的履历……资历平平,虽也是武将出身,但能做到这個位置,除了战功外,还是得了薛神策提携的缘故……如此说来,堂堂指挥使,重要性比一个千户官还低,就解释的通了。“昭容专门提及此人,要我注意,莫非他瞧我不顺眼?”赵都安屈指弹了弹资料,忍不住无奈询问:“只因为我废掉了他的下属?张昌吉?”莫愁摇头道:“那倒不至于,张昌吉虽归在他手下,但据说也并不赏识,何况还是通了靖王府……他不至于因此迁怒你。准确来说,是这位小公爷平等厌恶一切他瞧不起的人,你只恰好在其中。”“……”赵都安就不乐意了:“他没听过我的故事?”莫愁无奈道:“听过,就是听的太多了。恩,这多少与你千面神君有些关系。”她简单解释了下,赵都安这才明白原委。当初,千面神君杀死的小旗官,曾经就在京营,据说人缘不错,其兄弟也在京营中服役。后来,其目睹兄长被刺杀,盛怒之下,痛骂赵都安,被诏衙的鹰犬狠狠收拾了一番。消息传开,引起营中不少袍泽同仇敌忾。再加上,千面神君刺杀的人里,半数以上都是军中武官……这就导致,相当一部分武官,对赵都安极为不满。故而,许多“添油加醋”的话,很自然在各大军营中传播,被汤平得知,进一步加剧了这位小公爷对他的不喜。“那个找我麻烦的小旗官弟弟,也是京营的?”赵都安扶额,顿时有扭身回诏狱,用鞭子狠狠抽打千面神君泄愤的冲动。该死的逆党……绝对是故意的……都被抓了,还给他挖坑。莫愁叹息道:“军中风气,与文官不同。极看重袍泽情谊,与张昌吉交好的军官且不提,单是千面神君折腾这一遭,就令不少底层军官对你颇有微词。”赵都安不解道:“这帮军卒都不长脑子?”莫愁似笑非笑:“你以为他们蠢?不,这帮骄兵悍卒可不蠢,恩……据我所知,不少人可都愤慨不平。觉得你这样的草包,只因一张脸,就得陛下提拔赏赐,而那些武功比你强,功勋比你强的,却没能受宠……极为不公呢。”赵都安恍然大悟。他原本也只是禁军中一小卒,却一步登天,那同为禁军的其余官兵如何看?难免心生嫉妒,人之常情。所谓“害怕兄弟苦,更怕兄弟开路虎”……底层军官,对于赵都安这个草包被提拔,情绪远比文官集团更重。加上小旗官兄弟被收拾的引子……进一步发酵敌视情绪。“当然,对伱有恶感的军官,倒也没那么多。”莫愁见他脸色难看,又戏谑地补了句:“要说瞧不起你,还是觉得你武功不行。呵,就如文官集团瞧不上武将粗鄙,武将集团同样看不起文官心黑……在军中,唯有武道实力才是令人敬佩的,你那些对付人的阴险手段,他们可向来瞧不上。所以,你若想在神机营中站稳脚跟,若没有令他们心服口服的武道实力,哪怕权谋手腕再厉害,军中莽夫们可都不认。”武道?赵都安表情顿时微妙起来。事实上,截至目前,京城中真切了解他武道进境的人,屈指可数。女帝了解最多,其次是诏衙的张晗,海棠等人,再其次是匡扶社逆党。旁人一概不知。他上一次,公开出手,还是打废张昌吉。所以,在绝大多数人的印象里,赵都安的修为,还停留在凡胎初品,最多中品的阶段。却不知,经历了女帝的亲自教导,他的武道早已今非昔比。“这样啊……”他轻声呢喃了声。莫愁见他模样,以为他倍觉压力,犹豫了下,还是宽慰道:“说这些,只是要你对神机营的情况,有个了解。京营讲究军纪严明,你身为新上任的指挥佥事,倒也不必担心,军中不比梨花堂,以下犯上,是要挨军法的,哪怕镇国公之子,也要守规矩。”赵都安笑笑,抬手掀开车帘。望向初秋空气里,远处渐渐出现的营房,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呢喃:“若不守规矩才好呢……”他没忘记,自己手中,可是握着女帝承诺的尚方宝剑。…………神机营。驻扎在京城南郊,与穿越时那片竹林遥遥相望。外围以黄土墙围着,内里分布一座座营房屋舍,还有大片的用作练兵的校场空地。赵都安一行抵达时。神机营指挥使石猛,早已率领几名军官,亲自站在营门口迎接。见几人相继下车,这位身材格外魁梧,皮肤黝黑,须发如针,一副猛将外表的三品指挥使当即“哈哈”大笑,迈步迎上。“莫昭容,赵佥事……二位可算来了,俺老石苦等多时啊!”赵都安这会下车,与莫愁并肩而立,好奇打量这热情走来的猛将。莫昭容代表女帝,此刻神态威仪,笑着点点头,朝赵都安介绍了来人。“石将军形貌伟岸,不愧大将风范。”赵都安笑着抱拳:“我今后,要在将军手下做事了。”石猛故作不悦道:“赵佥事什么话?你来咱神机营,便只当是回家,你我同为陛下分忧,当平等相处,不必分什么高低!”一位堂堂三品武官,对他一个四品这般模样。姿态可谓摆的很低。莫愁嘴角微微上扬,满意地点头,觉得这石猛果然懂事,今日履职,应不会有意外。“呵呵。”赵都安笑了笑,也没与其客气,欣然领受。朝身后跟上来的侯人猛和钱可柔两名嫡系低声耳语几句。一行人,便浩浩荡荡,进入营地。远远的,还能听到大校场传来军卒的操练声。石猛笑呵呵解释:“入秋了,这段时日,正是操练的时候,咱们神机营满编五千,步兵三千六,骑兵一千,火箭兵不到五百。分中军,左右掖,左右哨……共五军,各设内臣一名,武官一人……呵,赵佥事如今来,便是内臣总监军了……今日操练的,乃是中军……正好带二位看一看军中气象,与城中庙堂大为不同。”赵都安好奇道:“怎么操练只听号令,却不见枪响。”“枪响?”三品指挥使石猛愣了下,面露疑惑,旋即“哦”了声,道:“赵佥事说的是火器吧?今日只是步卒弓马之演练,故而听不见。”不是……神机营步兵不也该是用火枪之类的吗?火箭兵又是什么……不该是火炮吗?赵都安心中升起好奇。他对大虞神机营情况,了解不多,只凭借惯性思维猜测。不过为免露怯,他也只将疑惑压在心底。说话间,一行人绕过营房,前方豁然开朗,乃是一片巨大的校场。此刻,校场四周旌旗猎猎,一名名披甲步卒,或持长枪,或持弓箭,排成方阵演练。近处一些中低级武官远远瞥见石猛到来,纷纷下令步卒停下,转向这边,列阵迎接新长官到来。“神机营把司……”“把牌……”“中军营将……参见指挥佥事!”眨眼功夫,总共数十名军官陆续奔来,一个个抱拳参见。赵都安笑眯眯依次点头,与莫愁一同,检阅数千军卒方阵,颇有种视察的感觉。石猛面上带笑,微微点头,心想自己的叮嘱果然奏效,这帮军汉表现不错。好歹令这位陛下钦点下来,名为佥事,实为“监军”的赵大人高兴。之后的事情,也便容易许多。然而这念头刚起,石猛就眼皮猛地一跳。听到一阵马蹄声逼近,心中咯噔一下。赵都安也闻声抬起头,惊讶望见,校场远处,军中奔出一骑白袍小将!此人座下一匹罕见的白马,马上是一名披着白色斗篷,穿戴亮银盔甲的青年军官。其约莫二十七八,容貌英挺,眼神凌厉,纵马疾驰之际,可见马术过人。雷鸣的马蹄声中,白袍军官倏然抬起手中铁弓,反手从后背上箭囊中,取出三只箭矢,行云流水般搭在弓弦上。弯弓搭箭。骏马疾驰。地面扬起一簇簇烟尘。“嗖!”“嗖!”“嗖!”三根箭矢于奔行中化作残影,破空袭出,准确地命中校场中三只箭靶的猩红靶心!“好!”“威武!”军阵中,隐隐有人喝彩。伴随着低低的擂鼓声。这为迎接赵都安准备的场面,好似成了此人表演箭术的舞台。石猛脸色顿变,心中暗叫一声“祖宗!”,几乎想要当场骂人。“石将军,这位是……”好死不死,赵都安面带笑容,扭头朝他问来。如沙场猛将,实则粗中有细的石指挥使嘴唇动了动,只好勉强一笑:“是营中千户汤平。”那位小公爷?赵都安扬了扬眉毛。这时,鼓声渐渐停歇,白袍军官勒马来到众人近前,翻身跃下。在石猛难看至极的脸色中,面朝赵都安,微微躬身,好似行礼。双手却将一副铁胎大弓捧起,朗声道:“末将汤平,遵军中传统,请赵将军演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