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始终没有告诉旋鳌——现在应该叫他“青山”——自己是如何失去左臂的。他不说,青山便不会,也不能问。无相宫的规矩,属下只能执行长上的命令,除此之外,一切都是越矩。
殷九只告诉他一件事,当年雁去台一役,他虽舍命相搏,却仍没能保护好少主,任其落入了谭殊的手中,因此他是无相宫的罪人。少主被擒,殷九万念俱灰,只道辜负了尊主的重托,于是打开泥犁鬼们纵身跃入以谢己罪。没想到他历经万险,最终却九死一生活了下来。
从鬼门关逃出来以后,他一直藏身于靖安侯府,并且四处打探少主还有其余三名护法的消息。三名护法音信全无,可是少主的消息却不难探知。
原来,谭殊将当年从殷九手里抢来的婴孩带上了不归山,可是没想到,这婴孩却成了个棘手的大麻烦。
不归山被奉为名门正派之首,一向把除魔卫道视作本分。若留着魔教孽种不除,他日这婴孩长大得知真相,必思为父报仇,江湖岂还有宁日?可是转念一想,这无父无母的孩子刚刚足岁,毕竟无辜,贸然杀之不仅有干天和,更于正道形象有损。几经思量权衡,终是左右为难。最后是三名护教长老想出了一个办法,将那孩子以永婴之身镇在不归山的忘执塔之中。
相传,忘执塔是一个时间不会流经的地方,所以只要那孩子一直镇在塔里,便不会长大,更不会死,以婴儿的形态永远活着,这便是永婴之身。
好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然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么就给他永恒的生命。至于那生命好不好、坏不坏、甘不甘、愿不愿、又或者是否有意义……通通都有什么要紧?
青山听到这里早已是怒目圆睁,发指眦裂。他像野兽似的低吼了一声,仇恨和屈辱让他理智尽丧。
殷九与他何尝不是同一种心情,只恨不能踏平不归山,杀尽一干贼道。只是眼下的情况,别说青山身中剧毒,其余二使下落不明,即便他们四使齐在,上山报仇也是难比登天。
谭殊如今已是不归山的掌门,殷九曾与他交过手,当年此人便已十分了得,如今功力必已大进。何况在他之上,更有三名神鬼难辨的护教长老,想要报仇救人,谈何容易?
殷九近日细察青山的伤势,情况实在不容乐观。他体内的蛊虫日益蠢蠢欲动,一次比一次难以压制,这让殷九寸步都不敢离开。青山每日吃的很少,上一次给他带来的食物如果不用冰镇得凉透,他根本无法入口,因为任何一点温热都可能会刺激体内毒虫苏醒。到了后来,殷九不得不就近取材,去膳房偷来活鸡活鸭供其生食。
殷九看到师哥连番忍受这种非人的苦楚,心中实是不忍,当即打定主意要前往苍冥山庄,不论用什么手段也要逼江离交出解药。
苍冥山庄的产业虽然庞大,但是隐蔽极深,对于辖下各个行当皆是暗中操控。但是有一个地方或许是突破口。
聆花楼。
将近十年之前,王城中心一带最繁华的区域突然大兴土木,然而兴建的却不是什么王侯宅邸,而是一座富丽堂皇的青楼。这聆花楼甫一建成便以其奢华浮糜震动了京畿,而那按照楼层划定客人尊卑的古怪规矩,更是让它扬名天下。
殷九听青山说过,江离手下有“织女补衣,叶舟独笛”八名掌柜,分别掌管着苍冥山庄最具暴利的八个行当,其中每一个字代表一个行当。
“织”指丝织贸易;“女”指秦楼楚馆;“补”即是“卜”,指占星卜命风水堪舆;“衣”即是“医”,指医馆药铺;“叶”指茶叶贸易;“舟”指船业;“独”即是“赌”,指赌坊;“笛”指乐坊。
这八名掌柜不仅是这八个行当的首脑,更被江离视作心腹,因此个个也都不是寻常人物。只是和他们的主子一样,这八个人也将自己的身份隐藏得极好,混迹茫茫人海之中,至今无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甚至连知道他们存在的人都很少。
殷九心中早已察觉这聆花楼不像是寻常的花门柳户,他看得出,从老板娘到伙计,个个都会咒术,而且其中不乏高手。听了青山的话以后,他更是一下便将其中的种种古怪与苍冥山庄联系起来。于是心中猜测,说不定“织女补衣”中“女”字之所指便是聆花楼,而那个叶送往来风,枝迎南北鸟的老板娘或许就是八大掌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