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听说了。这几年西军一直不太平,先是王恭造反,再有桓玄叛乱。你是太原王氏的远枝子孙,令尊和你同宗家主、当年的荆州刺史王恭,一直有书信往来。北府军攻灭王恭,你父亲受了牵连,老爷子出事后,我还曾到你黄鹄山的家中吊唁。”
“我哪里还有家,偌大的南朝,早已没了我王玄谟栖身之所。说来有趣,我父亲一走,他留下的少妻,马上改嫁了北府的军吏……”
刘裕叹到:
“范安民,司马文思的参军。树倒猢狲散,人死如灯灭;老夫少妻,本就难指望能走到头。我在兰陵郡认识了个小兄弟……算了,不必再提。只是这范安民,也是有名的王八蛋。”
“东汉以后,礼崩乐坏,再到了魏晋,士大夫放达不羁,带动着举国风气都轻佻起来。大晋女子,东食西宿,转嫁十人,趋炎附势者,数不胜数。这范安民,我还要喊他一声‘便宜爹’。
我爹死在司马文思剑下,我血本无归地回了家,家也不成家;家里既无叔伯,我王玄谟又无一母的兄弟,先父留下的几亩薄田,都归了这司马文思的参军之手——
这便罢了,我斗不过他们。
大晋自从南渡以来,户籍分两种,一为黄籍,二为白籍。黄籍为本土土著,依律缴纳赋税,服徭役、兵役;白籍为南渡侨民,颠沛流离,受朝廷抚恤,不需缴税服役。
我回黄鹄山祭奠先父,心知那些家财细软,早都被范安民霸了,我也不再痴心妄想。我想不到这范安民,竟然扔给我一张黄纸,告诉我,我父亲死了,他就是我爹;他是黄籍,我从此要也从白籍转为黄籍。朝廷平叛,马上要和桓玄决战,北府兵员匮乏,各家各户都要出丁;这范安民,打算推我上前线去,替他范家做一名尽忠的炮灰。
范安民说,我可以不去,只是这户籍都已改定了。我若不从,今后便是逃兵;逃兵要受黥刑,脸上刺了字,这辈子休想出头。
范氏占着我家的旧屋,高坐在我父亲生前的病榻,抱着我父亲宠爱的少妻,用他沾满铜臭的手得意揉捏着我的脸颊。
而我没得选。”
刘寄奴面无表情,轻轻摩挲着双刀刀柄,口中阴冷道:
“你不张口,我也不会看着。这个事情你想怎么办?”
“士农工商,我家从士字头上摔下来,如今田地也没了。我不会手艺,只是个小生意人,东飘西泊,往来波涛之中,只想谋些小利,养家糊口。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没这点情分,我也和你倒不出苦水;只是你刚成家,挑费正是大的时候。戴庸穷的只剩一把琴,我想来想去,只能来求你。我想和你借些银子,一则去喂喂那范安民,求他把我籍贯改回来;二则带着钱再离京口,北上周旋。寄奴哥,你是了解我的,我王玄谟不是穷命,今日再贱,他年回了黄鹄山,我还能重振家业。”
刘裕叹道:
“这些年劫富济贫,我沾了许多狗血;莫说一两二两,千金我也给的你。只是这范安民,苍蝇蚊子一般的畜牲,欲壑难填——你使的钱少,办不成事;使的钱多,那是引诱他再和你敲骨吸髓,不榨干你囊中老底,势必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