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次回到羽林卫营中,去拿我的东西,看到皇甫泰正在处罚几个士兵,因他们违规替人点卯,看到我从旁边经过,他们都列好队伍,整齐地看着我,我笑道:“你们这帮货,怪不得皇甫将军罚你们,抛开军纪不谈,退一万步讲,哪怕是违规点卯,你们都不会,好歹多练习几种笔迹啊,看着像那么回事,人家不想查你们,总得给人家一个不想查你们的理由吧?你们这样人家能不查你们吗?查的就是你们!把证据都递人手上了,不查你们那还有天理有王法吗?”皇甫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背过了身去。
第二天一早,我便离京到合川县去,在长厦门看到一队墨垣卫押着十数个老人正往城里来,这些人都已经上了年岁,穿着也大不相同,有的身穿蜀绸,有的还穿着粗布直缀,还有些西域人的打扮,看样子是不同地方的人,墨垣卫押着这些人从我面前经过时,我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此前张首领在时随我相识甚熟的一个军官,他也看到了我,稍稍落后几步,同我攀谈几句,我问他这些是什么人,他说是圣上的仇人,昨天刚由赴外的一队墨垣卫交到他们手上,正要押解进宫。
“仇人?”我疑惑道,这些老人显然都是些普通百姓,能跟圣上结什么仇。
他说道:“据说是多年前杀害圣上双亲的人。”
听到此话我不禁感到十分震惊,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乱兵四处逃窜作恶,当时圣上并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这些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能找到这些人!按照他的行事风格,这绝不是临时起意找到的,恐怕这些年他一直将这件事暗自记在心里,命墨垣卫追查了这许多年,竟然真的将这些人找到了,看到我面露惊讶之色,身旁的墨垣卫也摇了摇头,看样子他也猜到了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恐怕他也想不通,这些人是如何被找到的,而且以圣上的手段,这些人的下场恐怕都好不了,我怀里抱着那只黑色的只有额头有一撮白毛的猫,眉头紧皱了一下,又释然了,往城外走去,猫在我的怀里,愉快地打着呼噜。
在我离京后,圣上召见广陵王,命其派得力之人随京兆府尹也就是现任特使李准,持圣旨至安南,正式册封安南王子为国王。
元离丞相死了,死前一晚,元离突然要求见圣上,供述了木保世献策让他们结交回鹘、安南等反叛朝廷诸事,并供述木保世将圣上所授诸多机宜事情透露给他和魏国公,他、魏国公、木保世实为这条船上的核心人物,本以为圣上会拿办木保世,临死前拉个人垫背,没想到这封罪书成了自己的催命符,当夜墨垣卫加派人手进驻天牢,第二日,便传来圣上赐其自裁的诏书,将元离罪书封存,非圣命不得拆阅。
至于宁国公,元离在罪书中说,他们曾再三劝说宁国公加入他们,反叛圣上,但宁国公自始至终没有同意,但并未揭穿他们的做法。
在宁国公被处死的那天夜晚,城外,李准带领朝廷使团已到达军营中,木保世已选派三千人马亲自带领随同使团前去安南,使团已安置妥当,明日一早便出发,木保世却久久还未安歇,直到丑时,一人来到营中,是前任京兆府尹公孙大人的独子,他见到了木保世,将一封广陵王所俱书信交到他的手上,木将军看过后,将书信焚毁,在案前一直坐到天亮,至卯时才打发他回去。
他告诉木保世,公孙大人死后,他被人保护了起来,宁国公在疯癫前,曾告诉他一件密事,圣上让宁国公再次联系倭寇故意进攻大皓,迷惑魏国公,当时派他去送信,承诺放他一条生路,但却被墨垣卫随后追杀,是宁国公下属救了他,将他藏了起来,宁国公是真疯也好装疯也好,到了也没有逃过一死,不过苡南却依然住在府中,圣上并没有为难于她,反而将她许配给了安陵郡王。
我正在去往合川县的马车上,行至湖南境内,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在路口同我的车马交汇,然后这辆马车往合川而去,我则变道往云南去了。
我坐在马车上,拆开了适才那辆车上的人扔给我的一个信扎,这是严公子给我发来的一个调查卷宗。
前朝开煌十三年,皇帝下旨问询工部,凡是孔、孟、墨等先贤子孙后代,因触犯律法被罪的,赦免他们,其中就有木保世。
十五年,皇帝再下旨,先贤子孙后代凡身负差役的,皆免,并从其子孙中选拔聪慧人才,入当地府、州、县学读书,给予衣食照应,中有木保世。
十七年,复下旨,令各地官学推荐一名学生,入国子监,其中也有木保世。
十九年,木保世参加前朝科举考试,高中榜眼,元离是当时科考副主考官,但仅三个月后,此场科举考试重大舞弊案曝于天下,皇帝下旨,时任主考官的文华殿大学士当街腰斩,木保世也仅被废除功名,流放甘肃。
隆武元年,圣上对内阁说:儒家是帝师,法、墨治万民,对待圣人的后代,前朝尚且优选入仕,况且我大皓乎?”因此将一些孔氏后人连提两级,赐印,免除孔、颜、孟、墨等几家徭役,礼部查询到木保世乃孟氏后人,圣上念其功劳,提拔为御史中丞兼任明州卫指挥使。
隆武二年、三年,木保世两次上奏,参国子监参与地方会试舞弊案,并上奏极力反对时任中书省左丞的元离担任主考官。
隆武三年,木保圣上密召木保世,命其暗中多于魏国公、宁国公联络,木保世曾密奏圣上,魏国公、元离等人一直心存反意,早晚会危害社稷,请圣上多加提防。
卷宗的最后,严公子告诉我,他最近才查访到,除了柳阏之外,皇甫唯明还有另一个弟子,就是木保世。
宁国公被问斩了,他死的那天,东市失火,数十户百姓家户被烧毁,死后五日,苡南便嫁入了安陵郡王府,据说在半年以前,苡南便脱皇甫贵妃向圣上提的亲,圣上应允后,这桩亲事并未随着宁国公的死去而夭折。
严公子后来来信说,这些年,通过他们的调查,他们发现安南王子其实并不是前国王的亲子,而是自幼被收养的一个人,但前国王竟然立他为颍川王,在多年追查之下,他们发现王子和一个神秘的组织——墨家有关系,此墨家源于春秋时期墨翟所创的墨家学派,他们不仅是一个学派,也是一个神秘的组织,在春秋时期,其成员便到各国推行自己的学派主张,并秘密打入各国为官,在此后,尽管朝代更迭,但墨家却延续下来,他们广泛发展门人,秘密渗透到朝廷、商人、军队之中,窃取机密,无孔不入,与当权者通婚,推波助澜,千年来始终不忘实现自己的理想,甚至未达目的不择手段,那个所谓的永宁王,便是既是前朝宗室,也墨家其中一个首领,而李姨娘之死也并非那么简单,在她死之前,他便已发现李姨娘同墨家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只不过随着李姨娘之死,线索全都断了。
到达云南之时,三名羽林卫心腹早已等候多时,乔装打扮,我们便偷偷潜入了安南。
四日后,我们来到国都城外爪口渡的拱桥边,走过拱桥,穿过半山腰,找到那处石壁,根据严公子书信中的指引,绕到数里之外山的背部,在一个岩石底下发现了一处机关,打开机关,山壁上赫然出现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通风口。
从通风口进入,便是我先前被困的那间石室,从石室走了出去,来到石龛外的交叉口,严公子已将这地方摸透,原来,修建这石室的工匠利用钟乳洞特殊的构造和灯油中的幻药设置了一个机关,从左门近便是之前困住我的石室,空无一人,而从右侧看似难以容一人通过的小洞钻进去,便是囚禁严母的那件石屋,两间石屋紧挨着,两个大小不一的洞口分别是两间石屋的门,只不过在幻药的作用下,外人会以为两个门洞都属于一间石屋,如果不是发现了其中的蹊跷,永远也进不到囚禁严母的那间石屋。
见到严母,我一眼便认出了她,那是同我在走廊尽头的门口打了个照面又消失的妇人。
我四下扫看了一眼,发现我这间石屋和此前我所在的那间一样,洞口也都是正常大小,只不过和此前不同的是,这里多了很多生活气息,完全地变成了一个像是人居住的地方,屋中挂着数盏灯笼,很是亮堂,桌上干干净净的,摆放着茶具和一些点心、水果,梳妆台也像是每天有人使用的样子,上面放着箧盒,屋内摆放着几张椅子,椅子上铺着坐毯,床铺上铺着素雅的铺褥,一幕帷帐轻轻落在上面,屋内还摆放着花。
“是你救了我?”我问道。
“谈不上救,本来你也是因我才被困在这里的,只是喂你吃了点东西,你醒了便好。”老妇人和善地说道。
“是严公子把我送到了洞外。”我说道。
严母笑道:“我儿说过,一定会来救我,我被关在这里三年了。”
“快结束了,一切都会明朗起来的。”我说道。
“那些帮着安南人骗你的侍卫们呢?”严母问道。
“都死了。”我说道。
“你把他们都杀了?”她问道。
“不,他们被自己人杀了。”我说道,“其实,或者真的是被我杀了也说不定。”
“宫里那把火到底是谁放的?”我喃喃自语道,一个从来不敢想的事情以及一个从来不敢联想的人此刻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但种种迹象表面他同桩桩事情都有关联,也只有他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严母见我在发呆,问我在想什么,我将话题岔了开去。
我们从来路偷偷绕了出去,然后借道夜郎国,从川西回到了大皓。
两个月后,承庆宫内,我和平熙公主正在打闹,圣上和皇后走了进来,皇后说道:“明安,你和公主厮守一生也挺好的,婚后你们要好好过日子,别再参合朝廷的事情了。”
一千里之外,数十骑正在蜀道之上疾行,按照计划,他们要在端午前到达凉州城,当他们到达凉州时,便是计划的开始。
三个月后,李五已经身处凉州城中,在城郊一条小道上正推着独轮车走着,月余前,他被调入了崇虎军中,但却不是在大营之中,而是在崇虎军中一个叫刹营的秘密探查组织之中,这个组织在战时配合斥候渗透到敌军中探听情报,平时则秘密训练,不与外界往来,就连崇虎军中也极少知晓他们的消息。
李五和一众新选拔进的士卒乘坐蒙着黑布的马车驶入了刹营的驻地,然后便在这里呆了月余,每日除了训练,便在房中呆着,一直到今日,才有上官命他外出送一个形状怪异的哨子,将其送到刹营的另一处据点中。
李五推着独轮车走着,在乡间的小道上显得有些迷茫,上官并未指出那处目的地的具体地点,只是给出了寻踪的记号,但李五知道,那一处据点,离这里大致不远。
半个时辰前,李五从自己房中出来,经过一个过道和平常训练的几处房子,经过一小段回廊,便从驻地出来了,这时,李五才发现原来自己所在的这处刹营竟然如此之小,简直像平常富户人家的三进院子。
从刹营出来,便是一股嘈杂,原来,营外竟然是一处花石市场,李五一直以为刹营这么机密的地方应该设在一处僻静的所在,却没想到是在这里,而从外面看,自己刚才出来的那处院子看起来就像周围的其它普通院房一样,甚是普通。
李五四下逛了逛,发现整个市场,包括刹营所在的位置,都处于一处十分高大的棚顶之下,棚顶是木质架子,上面覆以棚盖,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沿棚沿垂下来许多藤蔓,将整个市场遮挡了起来,花石铺子的铺主都在门口闲躺着,同前来闲坐的几个老农聊着天,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客人从旁经过。
李五绕着棚下走了一遭,这场棚周遭方圆足有数十丈之大,刹营和花石铺子位于西南角,顺着过道往东走,几个摆放着豆角、南瓜等菜蔬的摊子映入眼帘,东边是一个杂货市场,有很多小贩售卖各种菜蔬、谷物,还有各种农家手工活计,整个市场颇为嘈杂繁闹。
从市场里出来,李五四下看了看,发现身处城郊的一大片农田之中,东边的农舍和村子都离得很远;顺着乡道往西边看,远处是一大片树林,树梢的另一头隐约透出市集的片片屋顶;南方目力尽头逐渐隆起的山坡上,有一片宏伟的寺庙建筑;而西侧农田里,靠近乡道的地方,有一个破旧的敞开式木屋,木屋往东约三十丈开外,有一处较大的场院,从外面看,院子颇大,里面有两间低矮的排房。
按照大致的方位,李五先到市集逛了一圈,一路上仔细查看,却没发现任何标记指引,只得又拐了回来。
为了避免引起旁人注意,他伴作普通的农夫,推着一辆独轮车,行在乡道上,他又走到了那处棚市旁,往北侧的那处宽敞的院子里瞧了瞧,这才看清,这里是一处驿站,供朝廷往来的驿差周转之用,想来刹营建在这附近,也有考量交通便利之意。
难不成另一处营房藏在南边山上的寺庙里?但李五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东西,便是刚才路过的路边的那处废旧的木屋,他不禁抬起头看了看那处木屋,又推着独轮车走了过去。
走到木屋旁,他进去看了看,寻摸了半日,在墙上一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类似箭头的标记,他转身出来,顺着箭头的方向看去,是在西北侧方向的农田里,紧挨着适才去往城里市集的那条路,那里有一间毫不起眼的农舍,农舍外有一个牛栏。
正张望间,李五看到农舍房檐处探出来一个脑袋,面貌颇为熟悉,冲李五看了看,是了,就是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