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周围的人,士兵坐的位置距离我这里最起码十步,他们有些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有些已经拿起了刀,可担心这位首席仵作会突然对我发作,因此不敢轻举妄动,而按照老先生的说法,皇甫泰现在已经失了力气,马上就要晕倒了,就像我一样,可我仍然没有松手。
“先生,您没听清我刚才说的。”说着,我一把将帛帕拽了过来,这一拽让老先生十分吃惊起来,“我说了,那家人是被自己毒死的,我说的这句话,是在你说出毒药之前。”
老先生怔怔地呆在了原地,像是失忆了一般,然后慢慢转回身,看了眼背后的皇甫泰,皇甫泰还在那里,一直看着他。
皇甫泰的眼神里似乎充满了回忆,那是一次次在外受伤回营后,老先生端上热饭,帮他上药、包扎伤口的片段。
“您下药的粥,已经被伙夫换掉了。”我说道。
听到此话,他并不惊讶,只是问道:“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那天在皇甫唯明府中。”没错,我是从那天开始怀疑他的,我当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具体的证据,但那天他在屋里的表情和一举一动都让我觉得古怪,我感到此人必有问题,我一直像相信我的头脑一样相信我的直觉,从那以后,营里除了我,还有一个在暗中的眼睛始终盯着他,“你刚说皇甫泰中的毒浅,只会昏倒,那就是说草乌之毒不是必死之毒,换句话说,卫蹬不是中毒死的。”我说出这句话时,皇甫泰显得很是吃惊,他仿佛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件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情。
“没错,我给他吃的是用决明子、雄黄配成的药,和草乌势同水火,他本来不用死,奈何他和你一样聪明,他早在之前就已经怀疑上我了,从他看我时狐疑的表情就能知道,但他也只是疑虑,不过如果被一个人,尤其是聪明人盯上了,暴露只是迟早的事情,要不是皇甫泰阻拦,他早就轰我走了,他拿下我只差一个正当的借口,而我却不得不送给了他一道催命符,在我彻底暴露以前。”老先生徐徐说着,旁边的皇甫泰已经悲愤至极,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兄弟是死在了他一直尊敬的首席仵作手里,而且是自己的阻拦间接造成了这个结果。
“那这么说,皇甫唯明也是死在了你的手里。”我猜测道,但我对这个猜测的结果十分有把握,这两天这个想法已经在我心里反复颠来倒去想了很多遍。
“没错,那根毒针是我故意留下的,他怀疑我们是一拨人,我们曾经见过面,在我给他毒针的时候,没错,他用的毒针是我给他的,但那时我蒙着面,而且,就算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也未必就会拆穿我,但还是谨慎一点为好;你很聪明,可你的多疑早晚会害了你,这是他说的话,但在这一点上,我同他的看法一致。”老先生像讲故事一样说着他干过的这些恶事,周围的士兵们都惊呆在了原地,像听说书一样,以至于连兵器都忘了拿在手里。
“皇甫泰,你是个好人,就是性子野了点,容易得罪人,临了,我再告诉你个事儿,那个死在牢里的赵公公也是我毒死的,严公子的毒药也是我给的,而且,刚才,还有那天,这些根本就不是草乌之毒,都是苦陀螺草的毒。”他说着话,皇甫泰将刀拔了出来,却迟迟没有动刀,他的嘴角突然流出血来,皇甫泰像神经错乱了一般又去查看他的伤势。
“用毒高手怎么会忘了给自己留一份毒药呢?!”我看着他说道,“苦陀螺草根据不同的配置方法,应该可以控制毒性大小和中毒症状,这也是迷惑我们的原因之一。”
“你确实很聪明。”老先生对我说完,又看着皇甫泰,“你不该相信一个前朝的遗民,小心侯爷,小心圣上,不然你会被他们当成棋子,葬送在他们手里。”然后,他用尽力气,从怀里取出一个玉佩,抓住皇甫泰的肩膀,把玉佩放到他手里,“千万小心拿玉佩的人!”
那玉佩我也有一枚,和这枚上面的纹饰一模一样,那是严公子身上戴着的那枚玉佩,但他指的是严公子吗?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走了,和几天前的那些灾民一样,永远在京城中消失掉了他们的身影,他们曾在这里生活过,如今他们走了,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皇甫泰焚烧了他的尸体,带着他的骨灰把他葬在了不知何处,没有人问,我想这也是他最好的归宿。
从外面回来后,皇甫泰看样子情绪好了很多,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只是我们闲聊起那老先生临走时说的话,让皇甫泰小心我和圣上也就罢了,但他还说到,让他千万小心拿玉佩的人,这块刻着浮萍草纹样的玉佩现如今我们手里已经有了两枚,可是除了这玉佩是严公子、老先生他们身上的共有之物外,它所代表的意义或者说价值我们并不知道,仅凭这一句话,从茫茫人海中找出发现佩戴这种玉佩的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二人思索半晌,没有头绪,皇甫泰却突然像诈尸了一样说道:“这还不简单,我们发现的那条帛帕不是朝中内应写给那个安南掌柜的吗?让朝中大臣对字迹,看看是哪个孙子写的?”
“拉倒吧,你净胡扯,朝中那么多大臣,你这办法也太笨了点,对到猴年马月去?”我对皇甫泰的这个提议下意识地否决了,这家伙向来神经发散,粗枝大叶的。
可转念又一想,这个提议也未必就是一个糟糕的主意,主意虽笨,可不一定没用。
“哎?说不定可行。”我语气一转,又赞同起皇甫泰来,“办法虽慢,可指不住真能找出来!这个人肯定是朝中大臣,但我想不太会是位极人臣的那几个人,如果是他们,不会和外贼直接书信往来,他们的字迹太容易被人认出来了,至于品阶太低之人,说不好,备不住你说的管用!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
皇甫泰听我先是否定,又赞同起他的主意来,乐了起来:“说的是啊,我说的意见你得重视起来,好歹我也是统领着一卫兵马的将军,闹着玩呢!就对笔迹,告知众同僚来对,谁不敢来谁就是奸细。”
“刚夸完你又出馊主意,你要明着告诉人家就是对笔迹来的,谁会不来,但是你能对出谁的笔迹来?你别看那么多武将出身的官儿,这些人被文臣熏染的,别管真不真,一个个附庸风雅的,这点笔上的功夫还是有的,要说这些朝臣的笔迹倒不难弄,在公门里谁没写下过只字片言,到通政司一查便知,但是我怀疑那帛帕搞不好是那人故意用左手写的。”
我又略思索了下:“这事儿恐怕还得着落到宫里,得不露痕迹地让他们把笔迹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