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柱旁靠着的柳阏在眼睁睁看完这场杀戮后,竟然还没有断气,令人惊奇的是刚才的厮杀、踩踏、箭雨和烈火铅子,都没有伤到他分毫,他仍然靠在那里要死不活地喘着气,只是他似乎突然开心了起来。
侍卫们站在他的旁边,侍卫领班蹲在他面前瞧着他,像瞧着一个可怜虫。
柳阏开心着,他因为这些锁甲军的覆灭而开心,因为是他们迟到的出现造成了他的误服毒药,他刚才因为他们迟到的出现而狂怒,现在又因为他们的全部死亡而高兴。
侍卫领班冷冷地说道:“你放心去吧。”
柳阏哈哈笑着:“我死而无怨,有这么多人陪着,可你们没机会了,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真相。”
侍卫领班用一种可怜但唾弃的表情看着他:“那临死之前再请柳大人看个东西。”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放到了柳阏面前。
那是一封信,和那封后来被沾染血迹又被侍卫领班烧毁的信看起来一模一样,只不过它并没有沾染一点血迹,像变戏法一样。
“这才是我从宁国府拿出来的那封信,圣上现下恐怕已阅过副本,您看那封,是他仿造出来的。”说着,侍卫领班指了指一旁站着的一个侍卫,“你的九族恐怕保不住了,而且我们发现了你府中的密道,你安心去吧。”
柳阏脸上刚才令人作呕的笑容消失了,侍卫领班凑到他的耳旁,说道:“你才是那个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的废物,就像你以前丢弃过的那些卒子一样。”
柳阏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狠狠地抓着侍卫领班那只受了伤的胳膊,但侍卫领班任凭他抓着,继续说道:“再搭上你的九族,陪你的人更多,你也就不知道寂寞了。”
柳阏龇出他那口黄牙,用手使劲掐着侍卫领班的胳膊,血从包扎好布条的伤口里流了出来,然后他用他那口牙冲侍卫领班的伤口咬了下去。
侍卫领班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松嘴。”
柳阏喘着粗气,撕咬着。
侍卫领班又轻声说道:“松嘴。”
柳阏仍然咬着,把全身的愤恨都放到了牙齿上。
然后侍卫领班用右手抓住柳阏掐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一根根反向掰断了它们,但柳阏像没有痛觉一样,撕咬着,他又把右手轻轻抚在柳阏的额头上,突然,发起一股凌厉的力道,右手推着柳阏的脑袋撞在立柱上,登时将柳阏的后脑勺整个撞得凹陷了进去,这个满腹阴谋的家伙终于松开了嘴,像旁边那个只剩下一颗头的同伙一样烂倒在了地上。
在柳阏断气之前的一刻,最后一个敌人死在了房中的水缸旁边,随着战斗的结束,我和皇甫泰、卫蹬等人来到了这里,李五向我禀报了刚才的战斗经过。
一个时辰前,侍卫领班在院门口将信号发出后,那个轿夫立刻向我禀报了此事,这是事先侍卫领班和皇甫泰在安置好那十几个侍卫之后约定好的信号,按照约定,侍卫领班进去半个时辰后会发第二个信号箭,如果到了约定时间没有发信号箭,羽林卫将会派大军包围这里。
我们并没有收到线报,并不知道这里藏着叛军,之所以提前作出这样的安排,是因为半月前,暗哨曾发现多达数百人的北方边客在这里活动,从事摊贩交易,但又突然消失了,羽林卫派出数批暗哨把立德坊翻了个遍,就连柳宅中也暗自探过几次,但是一无所获。
立德坊除了羽林卫大营之外,便只有鸿胪寺少卿柳宅这一处官宅,也是坊内少有的大宅院,虽然没有探访到任何实据,但数百边商在此处聚集在此处又突然消失,实在蹊跷之极。
此外还有一桩蹊跷事,自隆武五年开始,墨垣卫就发现,经常有西域商贩在柳阏府宅旁贩卖货物,甚至进进出出,因离大营过近,皇甫泰也曾多次派暗哨前去查访,只是那些商贩所贩多是寻常皮毛酒器货物,并无异样,因此也就放松了警惕,现在想来,恐怕是当时就在往柳府偷偷分批运送军械。
在行动前十天,卫所士兵又在履顺坊北安喜门附近的进德坊一僻静所在,发现了一座废窑,这里位于城北尽头,已经建到城北的低矮山陵地貌上,城墙将一部分土丘也包围了进来,因为人烟稀少,且条件适宜,从大皓新城修好后不久,便陆续有匠人在此处开窑,烧制瓷器,也有少数铁匠铺子。
结合这一条线索,一切便合理了,这些锁甲军单独进城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他们所用的军械盔甲之物,应该就是在城中通过胡商采购或换购铁制品后,在城北偷偷炼制兵器,然后又由胡商偷运进柳府的,只不过时间跨度太长,动作不大,所以一直没有引起墨垣卫注意;而他们之前在柳府宅外的摊贩行为,更是遮人耳目所用,待到官军放松警惕,便开始运送货物,陆路多有不便,正好可顺着渠道水路顺水推舟,各坊间虽有坊门,可往来盘查远没有城门那么细致紧要,更何况是水门。
在暗哨向皇甫泰报告数百边客在柳宅附近消失后,我们便将注意力转移向了这里,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命令羽林卫借调防集训之名,把人数众多的主力调到了城外营寨中,同时将一支人数不多的精锐偷偷调到归义坊隐藏起来,等候时机。
在此期间,我两次派高手趁夜潜入柳府中查探,依然不见那数百人的踪迹,但这些人的突然失踪和柳府中宽大的排房仍然透露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诡异气息,这一点连前去探查的人都觉出来不对劲来了,于是我料定突然消失的数百人、宫中死去的赵公公和柳府之间绝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个接到信号消失在雨中的轿夫,便是去归义坊报信,随即皇甫泰命军队迅速向柳府进发,按照计划,羽林军前些天往城外的大举调动,尽被柳府探子侦知,不然这些锁家军顾及羽林军,必不会轻易出现,而那个被侍卫领班射中喉咙神志不清的黑衣人的“不实”之言,更间接地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彻底暴露了这支消失了这么久的锁甲军。
那个最后死去的敌人,死在了大缸旁。
这是一只奇怪的、非常大的放在房间里的缸,它出现在一个住宿所用的通铺房间里显得极不协调,总该不会是方便住在这里的人晚上喝水用的吧,尽管它里面确实有那么小半缸的水。
至于那个死去的人,他更不可能是想在危急关头赶到缸边喝水。
我招呼了一声旁边一个手拿流星锤作兵器的偏将,一锤下去,缸被打成了几片碎瓷,移开缸底的碎片,地面上赫然出现一个洞口,黑洞洞地直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