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一个侍卫刚要开口说话,侍卫领班便挥手制止了他,作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的耳朵动着,听到了远处雨中的动静,质疑道:“你们确定每间屋子都搜过了?”得到手下的再次确认后,他的脸上现出越来越凝重的神色,这种神色不禁让侍卫们感到担忧,因为这样的神色极少在这位首领脸上出现,因此当它出现时,意味着不好的事情将要出现,或者说有危险马上便要发生,但是他们当中有人认为,也不排除是那个“死而复生”的黑衣人闹出的动静,于是便请命去除掉他,可侍卫领班却再次作出压手的动作,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十几个呼吸间隙过去了。
“来了!”侍卫领班收起刚才的凝重神色,压低声音但凌厉地说道,这下,连侍卫们也听到了雨中传来的不同寻常的动静,有人在跑动,但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而且声响像军旅队伍行军时发出的声音。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屋前的院子又一次被照亮,空荡荡的,随即又陷入昏暗,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屋檐前不足一丈的地方,屋内的灯烛射出的光也就只能照到这么远的距离。
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近在眼前,以至于毒入肺腑的柳阏都听到了,但不多时,脚步声又全都停止了,除了雨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一名侍卫上了屋顶。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瞬间把周围的一切都照得比白昼还亮,屋檐前数丈外的宽阔院中,赫然站着乌压压一片全副武装的士兵,跃上屋顶的那名侍卫粗略一看,至少有百余人,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
屋顶的那个侍卫翻身下来,走到侍卫领班身边悄声说道:“屋后还有两百来号人,够几个营了。”
另一个侍卫盯着前方隐在黑暗中的那些军人,狠狠地说道:“不是我们的人,是叛军!”很显然,在这些军人刚才现身的一刹那间,侍卫们都看清了他们的盔甲,并不是本朝军人装束,这么多军人身着异样盔甲,出现在京城里,形同于造反,不是叛军又是什么,但奇怪的是,这些人是从哪来的,像是忽然间从地狱里冒出来的已经死去多年的前朝军队。
一团湿漉漉的东西扔了过来,滚在脚下,侍卫领班不为所动,一旁的侍卫踢了一下,一张人脸滚了几下露了出来,这是一颗人头,透过散乱的遮在脸上的头发,看得出来,是那个“死而复生”的黑衣人的,他的头被人从肩膀处齐齐砍断,只剩下了一颗脑袋和连着脑袋的脖子,脖子上还插着那根钢针。
“你们杀的?”侍卫领班冷冷地问道。
“将死之人无用。”对方同样冷冷地回道,这大概是军人之间特有的对话方式,军人相遇,不是同袍便是敌人,而长年的杀戮让他们彼此之间都已经被刀和血冲洗掉了太多的寻常感情,变得干脆又果断。
“他没死?”一个侍卫问道。
“他将死,但强撑着向我们报了信。”对方答道。
“然后你们杀了他?”这个侍卫又问道。
“将死之人无用。”对方依然这么冷冷地答道,虽然这黑衣人也曾是军人,只不过是大皓的军人,还是叛军,是面前这些叛军的同伙,不,准确地说,刚才死之前的他,是叛军,也许曾经不是。
“大爷的!”侍卫骂道,不再说话,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们这群军人彼此之间也都能看到对方和自己身上共通的点,大概就是军人之间的一种特有的感觉吧,即便是同敌人你死我活的战斗,很多时候也遵循着军人之间的规则,他们互相杀戮着对方,但从不互相侮辱,可这也仅限于一部分军人之间;还有一部分军人,或者在他们眼中根本不算军人,因为这样的人没有下限,凶狠却从不曾拥有过军人的骄傲,他们不仅凶狠,而且凶残,很显然,对面站着的很有可能就属于这么一帮人,最起码对方一直在说话的那个人绝对属于这样的一个人。
此时,侍卫领班的心中却又疑惑起来,这群突然出现的军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可是皇城边儿上,圣上的近旁,但也只是一念,他重又把这念头压了下去,现在的情况他必须全力应敌,不容稍许分心,即便是要鱼死网破葬身在这里;他身上有这么一股子精神,一直都是在专心致志地对待每一件事,当然,他手下的这些侍卫们也不例外,这样的意志让他们无论身处何种境况下,都能拧成一把钢刀,毫不畏惧地砍向任何敌人。
又一道闪电划过,那伙像死亡军队一样的人再次出现在了视野里,他们的盔甲呈黑色,被雨冲刷得冰冷,当然,出现在视野里的,还有这些刚硬如铁的侍卫们,和一旁瘫成烂泥的柳阏。
柳阏哭了,他看着滚落在身旁的那颗人头,那颗他的好友的人头,那颗曾经骁勇善战的勇士的人头,现在已经彻底的脏污得无法直视了,他想起来离阳城中阴暗处倾倒的各种生活垃圾的暗沟,他实在无法不把这颗人头和暗沟里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他忽然有些绝望了。
“将死之人无用,你们又出来作什么,我猜你们身上有更重要的任务,而这个任务绝不会是杀死我们这些临时出现的人这样简单。”侍卫领班说道。
“没错,但我们也要救他,他和我们的任务一样重要,哪怕冒着暴露的风险,你也可以理解为,不救他,我们一定会暴露。”对面那人说道。
虽然昏暗中看不到对方是否做了什么动作,可听话听音,他说的这个人指的是柳阏,这话不错,柳阏绝对是对方这条船上一个重要的人,如果他吐了口,十有八九会让这些人功败垂成。
“或者杀了他。”对方果然这样说道。
“救他就得先过我们这关,可问题是杀我们用得着这么多人吗?”一个侍卫不失时机地插嘴道,他说话时是笑着的,用一种玩笑的口吻,刚才你一句我一句,旁的侍卫都开口说话了,就他还没动嘴,于是他便找了个机会插上一嘴,不甘落后,从这一点上便看得出,这些侍卫们虽然极其敬重他们的首领,可这侍卫领班对待这些下属也如兄弟一般,严格又放纵,因此他们方才敢如此多嘴。
“那颗人头说的,你们有一百多人,禁军。”对方倒是毫不避讳。
侍卫们确实属禁军之列,圣上身边的十二卫都可称之为禁军,同墨垣卫一样,侍卫们便属于那最特殊的一支,只不过他们和一般的墨垣卫也不同,他们专门负责圣上安全,属于禁军中最精锐的第三营。
但是,他们平时虽常奉钦命直接抓人,可人数顶多数人、十数人、乃至数十人足矣,从来没有人敢阻挠他们抓人,若有此类举动等同于谋反,可当即格杀,像刚才那人所说出动一百多侍卫抓人的情况,以前只出现过一次,那是反叛圣上里通外邦的一名握有军权心腹将领,仅此一例。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今天真出动了一百多名侍卫抓人,这些人竟然想阻拦,而阻拦一百多名侍卫抓人的唯一办法就是消灭掉这些人,他们竟然想动手杀死一百多人的圣上的亲军侍卫,那么,他们的目的简直用造反这个词也无法去揣测和形容了,准确地说,这是一帮一条道走到黑完全不计较任何代价和后果的铁杆儿反叛势力。
在造反队伍中,往往这些人,不太可能成为易损耗的替罪羊,因为这部分人经受过最严格的训练,意志坚定,行动果决,不计后果,耗费了造反派大量的精力,是造反能取得最后成功的支撑力量,损耗性替罪羊的身份一般只属于那些想从反叛活动中捞到好处,然后继续活着,随时有反水的可能性的人。
但往往这样的人在造反队伍中,也不属于高层的组织者,因为这部分高层的组织者造反,是为了在满足更大欲望的前提下享受性地活着,虽然是组织者,然则骨子里是最软弱的,也是最容易把除了他或他们以外的人出卖掉的人,也可能是组织者之间的互相出卖。
底层易损耗的替罪羊们够不上他们,高层的组织者们则拿他们当铁杆儿的工具和死士,如果他们也算是替罪羊的话,那么他们算是替罪羊中的杀手锏,只有在孤注一掷的最后关头才会被用上,因此他们便是造反最彻底甚至把造反当成一种信仰的人,尽忠其上如天神,役使其下如草芥,雷打不动的铁杆反派,任何的劝说、感悟、共情、威逼利诱对他们都是无用的,也就是说,当他们出现的时候,往往也是风浪最急的时候。
昏暗中,侍卫们听到了霍霍拔刀声,那是对方进攻前的信号。
可对方这么多人该如何迎战?侍卫们心里盘算着。
可即便这么多人也得应战!侍卫们心里打定了注意。
原本空旷的院子挤满了一百多号人,若是能争取时间让首领上房,说不定能拼死掩护他杀出生天,哪怕只有一人出去也好,侍卫们心里越发笃定起来!
尽管他们知道他不会一个人走。
大雨挡不住双方的杀意,这两股强烈的炙热的气息正在向着彼此靠近,距离越来越近,仿佛连还没落到地上的雨水都被这两股炙热的杀意蒸腾起了白雾,当它们互相接触到对方的一瞬间,便会炸开,那便是最后的生死之战。
正当此时,瘫在地上的柳阏却开口说话了,却是在骂对方的人:“你们他妈的,杂碎,恶心,王八蛋,废物,你们来的还不如不来,你们倒是不来啊,不来我死了算了,来,你们倒是早来啊,早来我还用喝药吗?杂碎,你们偏偏等我喝了药了你们才来,是何居心,你们这帮不是人揍的,你们不光白白害了本官一条命,本官好端端的一条命啊,被你们害了,你们还暴露了自己,你们毁了我,毁了任务,毁了我的,九族啊···”柳阏一边骂一边嚎啕大哭中,“蠢驴!你娘的蠢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