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仍旧争吵不休,一直吵到未时初,圣上最后终于拿定主意,或者说圣上可能早就拿定了主意,只是要再听听众人的意见,下旨,决定迁都,令明州卫指挥使木保世总督漕运总兵官,此人在征伐江浙时,疏通水利,数次建功,深得圣上赏识。
“陛下,臣有话说。”末班一人迈步而出,乃是右丞相严邝。
此前严邝被圣上贬谪,刚复相位没多久,且感染了风寒,但圣意特令其务必参与朝会,却一直没让他出班参议。
“朕意已决,你还有何话说?”
“陛下,众位都是跟着圣上起兵,一路从刀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人,如今封将,封公,封侯,香车宝马,美宅良田,臣听说我朝今岁丈量全国田地八百多万顷,如此多的田地,为何还要因粮草发愁呢,臣听说,忠德侯家有田亩七千顷,靖海侯家有田亩一万顷,众位将军、侯爷哪个没有良田万顷呢,哪个又没有数千家奴养着,迁都北上,或是不予迁都,众位众位的朋故都要耗尽我漕运三四百万担粮食。”严邝愤然说道,与平素圆滑之态大为不同,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况且以我朝现今之局面,四海尚未一统,安境尚且用度甚巨,周边皆有虎狼环伺,若不休养生息,开源节流,一旦民力过劳,必有祸起。”
“严丞相,说来说去,还是我等辜负圣恩,就您一个忠臣。”
“陛下,末将自请遣散家奴,献出全部家资,以绝丞相之口。”
“田亩家产,俱是圣上恩泽,体恤臣下,不忘昔日从龙之功,严邝小人,不念圣上数次拔擢,诽谤天恩,罪该万死。”
“不是万死,居心叵测,是该杀。”
圣上闭目无言,任凭殿下争吵。
“那我敢问诸位大人,魏国公、宁国公,你们家中田亩几何,家奴多少啊,中山侯、江夏侯,敢问诸位,隆武元年,朝廷下令,凡皇族子孙,不仕,不商,不农,你们家族子弟便捎带着冒充其中,这又是多少口粮。”严邝说道。
“陛下,严邝竟敢非议圣意,请陛下严惩此人,不杀不足以平满朝文武之恨。”
“臣再请问,臣子侵占百姓田亩,乃用递减之法应对,那京城外的皇庄呢?陛下的众皇子呢?”严邝不顾众人攻讦,继续说道。
“退下。”圣上冷冷地说了句。
“如此下去,即便迁都北上,东南百姓饿殍遍野也难供勋贵之需,臣反对迁都修渠,我朝之患,不在长城之外,而在这朝堂之中。”严邝面无惧色,不住口说道。
圣上脸色霎变,喝令武士将其架出廷杖,严邝仍不绝口,圣上震怒之下,武士不敢偷力拖延,将其按倒便即下杖,随着杖杖声落,严邝声音愈小,未下十杖,已然没了动静,显是昏了过去,广陵王、魏国公、宁国公、元离丞相再三求情,圣上怒气稍歇,于是宽宥于他,免余下廷杖,令其闭门思过,左右搀扶严邝离开,未曾想,不过几日,严邝就咽了气,消息在宫里失火后前后脚传至景仁宫。
圣上听闻,后悔不已,说严邝乃直臣,下诏体恤,但另一方面,严妾严李氏一事,在严邝死后也没有停止追究,而是一直命广陵王持续追查。严邝在中书省内威望甚高,自从他死后,便有传言说圣上对中书省不满已久,借此要整肃中书省内官员,中书省自此草木皆兵,左丞相元离更是上奏请求致仕还乡,生怕步严邝后尘,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圣上又不得不下诏安抚,并斥责元离,命其任右丞相,总揽中枢政务,令其稳众心,不得还乡。
这次廷议虽已过去一段时间,然则惊心动魄,至今仍令朝臣心有余悸,以至于朝堂之上人人缄口,不敢随意言说,严邝死了后,众臣都像变成了哑巴一般。
从羽林左卫大营出来,已到戌时,既然宫内失火和严李氏之死,两件事都与严邝有关,明日势必要去严府一查究竟,严邝死去未有几日,灵柩应还在府中,少不得要提前备些祭奠之物翌日再去。
第二天一早,我和皇甫泰便一起去严府吊唁,却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