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崇虎(2 / 2)

秦公公在马上笑道:“待见了圣上,若王子有兴趣,咱家可陪着殿下游览下离阳城,大皓的繁华是属于天下人的,只要任何人想看。”

年轻人问道:“逛尽这离阳城得需多少财物?”

“哈哈,不需得多少财物,只需一条命和一双眼睛足矣。”秦公公笑道。

年轻人应和道:“有理有理。”可心中却对秦公公的话感到颇有些奇怪,什么叫有一条命?!

侍卫首领在一旁默默听着二人的对话,他是个不喜阔谈之人,只一心在事上,或是喜欢独自呆着,他呆着时,像一块冰冷的沉默的石头,他的臂膀坚实可靠,一如他的性格,他出手时,又像一柄无坚不摧的刀,坚毅又果决,恍惚之间,他可能也会走神想起那次恶战中他战死殆尽的手足兄弟们,然后眼神又变得沉默起来,他不喜欢秦公公,因为他话太多,他摸着腰间那把刀,除了那两个残废了的弟兄,这把刀是那次恶战后留下的仍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唯一一个战友,他相信手中的这刀,就如同相信自己一样,他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爱好,就是每次任务结束后,带着这把刀和那两个弟兄聊聊家常,在此前他从不会和手下人聊这些闲话,这是这些日子他们三个培养出的新的爱好,或许他们有时真的厌倦了争斗。

这一日,我和皇甫泰进宫,在城中走着,路过广陵王府的时候,看到云其正站在府门口,一众家丁站在阶下,像是府中有事在分派什么任务,不断有家丁应卯离开,我下马走到近旁,云其看到我便过来说话,说是前两日广陵王托来京看望他的几个旧部办点事情,原本今天上午就该回府的,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父亲让她打发家丁出城去寻找。

我问云其知不知道广陵王让他们办的是什么事情,是哪里的旧部,云其却摇头说不知,父亲没有多说,与云其分别后,我们继续往宫门口走。

到了宫门口,我们碰见了正要进宫的侍卫首领和秦公公一行人,两个人带着那年轻人径直往景仁宫去了,此前他们已经按例搜查过了这年轻人身上是否有兵器,在搜查时,首领悄悄试探,装作无意间碰了碰王子身上的几处大穴和脉搏,确认他没有武功,这才放了些心。

禀告之后,圣上很快召见三人觐见。

三人进去时,圣上正站在桌旁写字,扭头看见了三人,圣上突然露出了一股久违的和善的笑容,这种笑容平日里是难得一见的,不用说也是给王子殿下看的,圣上的笑也让侍卫首领意识到此人没有说谎,果真是安南王子。

随后,圣上没有听首领和秦公公的详细禀报,一挥手让二人出去候着,首领面露犹豫之色看向圣上,圣上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无妨,然后他才躬身退了出去,刚退出去,便听到里面传来哭声,似是王子在向圣上哭诉,秦公公慢慢离开宫门,踱步到远处,又抄起手来,云淡风轻地看着远处空旷的宫院和城楼,像是今天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哭泣,漫长的哭泣,然后便是安静,长久的安静,景仁宫内,王子殿下哭毕,终于坐在了偏塌上,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向圣上讲述着国内刚刚发生不久的惊天变故,他是只身逃出来的。

宫坊宽阔的空地上,烈日把宫坊的地砖也晒烤得炙热,已经有知了的叫声了,目力尽头,几个太监正踩在梯子上捉这些烦人的可能会扰到主子清净的知了。

秦公公看得津津有味,自言自语道:“多有意思的小东西,叫了两声便被人捉住踩死了,这下连知了也知道万不要出生在宫廷之中了,这禁宫里规矩多,容不得它们撒野,容不得它们有点子活泛生气。”

首领走上去说道:“公公对这些小虫子也感兴趣?倒也有雅兴,不过,这些小虫子被人踩死,不是因为它们出生在宫里,只怕它们在外面也容易被人踩死,它们太小了,又太爱招惹别人的耳朵,人只要耳朵听得了什么风声,就容易动了杀机。”张首领难得地闲聊了起来。

秦公公没有接下这句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起先咱家还在宫外时,就喜欢听知了叫,夏天的时候,咱家就喜欢躺在母亲的腿上,在院子里听到半夜,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他笑道,“咱家的哥哥也喜欢。”

“不知公公的母亲和哥哥,现在如何?”首领随口问道。

“找不到了,就像这知了一样。”秦公公笑着说道。

首领没有再问下去,他也抱着胳膊,看起了远处捉知了的游戏来。

宫内的谈话还在继续,外面骄阳似火虽热,里头的谈话却把圣上惹出了一身更大的火气,随着一声茶盏摔碎的声响,谈话戛然而止。

四个月前,安南国内发生巨变,王子殿下在一次同国王的秘密谈话后,在回宅邸的路上被一队兵马围堵控制,为首的是驻守在国都的静海镇兵马管带,理由是王子勾结外邦臣子意图反叛,丞相奉了国王的诏令抓捕。

静海镇兵马押送王子出城的路上,太尉带着五原镇兵马截在半路,当场又拿出一份国王诏令,宣布丞相谋反,两边兵马立时打了起来,混战中,王子想要进宫面见国王,但没想到进宫的路全被丞相的兵马封死了,国王在宫内生死未知,国都城内,听从自己的五原兵马充其量也就是和静海兵马力量相当,而城中还有丞相的令一镇兵马。

思来想去,王子趁乱扮作客商混出城去了,此时国都已经被丞相的两镇兵马控制了起来,太尉被压制到城中一角,城外国王亲属的两镇兵马进程未果后,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王子一个人悄悄翻越山岭进入到中土,想到大皓京城向皇帝呈述国内发生的事情,引兵镇压丞相叛乱。

王子殿下跋涉将近三个月,历尽艰辛,才从云南到达京城,可刚到京郊,便被人发现了,王子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这副乞丐模样打扮竟能被人给认出来,这些中土人士如何会识得远在数千里之外一个小国的王子,他被这伙人挟到瀍水镇,其间听他们说话似乎是要将自己囚禁起来,可老天有眼,刚到瀍水镇的第一天便被墨垣卫给救了,王子数年前在边境朝见皇帝时,曾见过皇帝身边人穿着的这种衣服,当时一眼便认了出来,幸得如此,救了自己一命。

景仁宫内,王子对圣上哭诉了这一切,圣上大怒,但并未马上召见大臣,只是让太监将王子安置在皇城内的墨垣卫官署里严密保护起来。

第二天上朝,圣上传王子进殿,王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此事说了出来,群臣咋舌,议论纷纷,不过,安南只是离京城数千里之遥的边陲小国,满朝文武倒也没有很是上心的,有说应出兵征讨的,有说应以怀柔手段默认之的,大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群臣的意思是能不出兵就不出兵,就连魏国公的态度都模棱两可,认为大皓的敌人应该是北境大同前线的游牧民族,安南不值得大动刀兵。

但吵嚷了半个时辰之后,群臣又一致奏请圣上严厉制裁安南国的反叛势力,只因为圣上说了一句话:“安南丞相犯上,朕瞧你们的意思,如此宽懈,将来有一天你们当中要是有人也效仿他,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无甚不可。”吓得元离丞相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说不敢。

丞相当即奏请:“安南乃大皓属国,就连国王传位,也须要我圣朝天子首肯后方才可登王位,安南丞相竟敢行反叛之事,其罪当诛,请圣上下诏,臣愿领兵讨伐。”

“丞相就是丞相,说的话在理,这样,你派一使臣前去,告知安南丞相,让他规规矩矩地把兵权交出来,拥护安南国王还位,朕下诏饶他一命,既往不咎。”圣上拍了板,丞相总算松了口气,正想向圣上推荐人选,圣上却打断了丞相,又说道,“干脆,丞相就辛劳一趟,亲自担当这个使臣吧,替朕好好安慰安慰安南王。”丞相只得应允。

隆武六年五月初二,侍卫首领带人护卫着元离丞相前往安南去了,随行的还是救回王子的那帮子墨垣卫和侍卫们,只不过这次秦公公没去,使团行舟沿着运河南下,然后乘马,先到了广西境内,绕道去的云南,由云南兵马指挥使司派五百标兵护送,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穿过云南边境的高山密林,进入安南境内。

安南丞相早在使团到达云南之前便得到了消息,早早恭候在安南一侧的边界上迎接使团,待使团一到,引着使团往国都去了,路上,丞相舍呙解释说,是国王对王子殿下起了疑心,而京城中的一镇兵马是听从王子的,所以国王让他们在王子回宅邸的路上抓获王子,节制住五原镇的兵马,然后再带王子到宫里去说个分明,却没想到王子竟以武力对抗,还跑到天朝去了。

元离丞相说道:“你是丞相,我也是丞相,丞相不要为难丞相,都要体会做主子的难处,况且,当今圣上乃是千古难遇之明君,通情达理,能体会我等臣下之不易,圣上说的话,我等都要不折不扣去做好,方能永固你我两国之谊。”

对于皇帝的诏令,舍呙表示绝对服从,对于元离丞相的话,安南丞相也表示一定悉心领会。

“我王现在正在国都迎候诸位,等到了国都,一切自会分晓。”舍呙说道。

队伍在山林中行进了半日,来到了一处叫曦角拐的地方,这里是一处高山崖路的拐弯处,是一千多年前秦国兵卒征服岭南时开凿出的山路,路是硬生生从岩体山壁上凿出来的,一侧紧靠着崖壁,一侧则是数十丈高的悬崖,下面是碧水深渊,一条江水从大皓境内流进了安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