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我感到这人的脸非常大,离我太近,几乎贴在了我的脸上,导致我认不出来他的脸部全貌,尽管他离我足有半丈远;随着模糊的视线越来越清晰,他的脸也越来越小,好像在不断地往后移动着一般,越来越清晰,直到回到了一个正常的距离,我才看清了他的脸,是严公子!
“醒了?”他说道,那个沙哑的声音和我在梦里听到的一样,只不过,在此时此刻,他用这样一种问候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和他惊恐的表情,他拿着棍子的手以及他的杀气,显得极为割裂和不协调,甚至有些荒唐。
“严兄,久违了,真是我到哪里你便跟到哪里。”看到是严公子,我紧张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恐惧很多时候来源于未知,当未知变成已知的时候,这种恐惧便会消散了。
“明兄,应该说我到哪里你就阴魂不散地跟到哪里。”严公子收起了棍子。
“看来这一棍子是打不下来了。”我笑着说道。
“怎么,还想抓我吗?”严公子道。
“当然。”我肯定地回道。
“现在你还分得清对错吗?你站在你这边,站在朝廷这边,站在公理这边,还是站在天这边?”严公子说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端起我们喝剩的一盏茶一饮而尽,然后又端起另一碗剩茶一饮而尽。
“看来你口渴得很。”我说道,随即做了一个抡人的手势,“你就那么想杀了我?”
“何以见得?”严公子笑道,“打人不一定就是为了杀人,或许我曾经是想杀了你。”
“现在呢,又不想杀了?我可从来没说过会放过你,我一定会抓你,这一点你不用怀疑。”我说道。
严公子苦笑着点了点头,好像同意我说的话,但又马上摇了摇头。
“你出现在安南是为了什么?”我问道。
“劝你跟我们一起造反!”严公子一脸认真地说道,“或者说,刚才如果我那一棍子抡下去,接下来便会劝你造反,跟我们一起。”
我不禁笑出了声,虽然我现在对圣上的有些做法不甚满意,但决计不可能造反,严公子一脸严肃的样子说出这样的话,反而让我感到莫名的可笑。
我略想了想,又问道:“你们?你们都有谁?”
“告诉你也无妨,除了我,还有我父亲、韩大人等诸人。”严公子说道。
“诸人?”我问道,“韩大人?韩子长?!还有谁?”
“其他人你不必知道,都是些小角色。”他说道。
“也就是说,你们这一伙儿的那两个人,都被你干掉了,我要是跟你混成一路,将来是不是也是这个下场?”我笑道。
“你错了,韩大人不是我杀的,至于我父亲,他是咎由自取。”严公子道,“况且只有他死了,我们的目的才能达成。”
“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我问道。
严公子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道:“你可知道,自隆武二年开始,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他们的地,被官家占的,被勋贵抢的,被富人巧取豪夺的,你知道甘肃、陕西、四川、山东等地,这些年有多少百姓造反?”
我听了此话,顿时沉默不语,因为起初我以为只是那一部分贵戚们大肆兼并百姓田亩,可后来发现,远没有田亩兼并强占那么简单。
“朝廷不会坐视不管,圣上早晚会解决这些问题。”我说道,虽然我并不这样想。
“圣上?要是没有你那圣上,去岁河北、山西、河南等地闹灾,百姓也不至于死者数十万众。”严公子说道,“百姓的命是命吗?不,是棋子,是茅草,是户部的算筹,是工部的账册罢了。”
“圣上的有些做法,我想你大概猜得出其中的用意,不过,有时对于贵戚们,是有些放纵了,可能,也不是放纵···”我说道。
“没错,可就是如此他更该死!”严公子愤恨道。
“那么,你们想怎么做?魏国公呢?”我故意扯开了这个话题。
“废掉这个皇上,另立明君。”严公子又把话题拉回到了圣上身上,说道。
“明君?什么是明君?”我问道,“这就是你们的办法?或者说,你们办得到吗?”
“我们不是一个人,我们是一群人,一个信念。”严公子笑道,“你大概没有想到吧,我杀我父亲,正是他自己的授意。”
“我必须按照他说的话去做,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是他把我捏成了这个人形,然后教我怎么走路,让我按照他量好的步子去走。”严公子说道。
“他给了你官职。”我说道。
“对,翰林院编修,不管我是不是愿意干。”严公子道。
“他给你安排了亲事。”我说道。
“对,传宗接代,至于是谁我压根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严公子道。
“你却不敢反抗?”我说道。
“我不敢,我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一生的懦弱和服从。”严公子道。
“可你终究还是反抗了。”我说道。
“没错,因为我知道他快死了。”严公子道。
“你知道你马上要杀了他?”我问道。
“你看到我母亲脸上的伤了吗?那是家常便饭,就冲这一点,他早晚得死,不过···”严公子说道,“他总算像个男人一样替百姓说了一回话。”
“是那个老妇人吗?那是你母亲?”我回想起在石门后见到的那个女人,但严公子却没有回答。
“你说你心系百姓。”我问道,“可你如此懦弱,弑父。”
“这两者并不冲突。”严公子说道。
“你能说服我吗?”我问道。
“不能。”严公子说着,脸上露出一股邪魅的笑,随即他站了起来,走到了我的旁边,把一封信塞到了我的怀里,径直往走廊里去了。
我喊道:“你去哪?那里走不通。”
他并没有理我,而是大踏步往里走:“去杀安南丞相,有人要他死。”
“谁?”我喊道,然后跑过去要抓他,他却已经走到了石门边儿。
“别跟着我,下次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他笑道,“活下去,我们都希望你能活下去。”这句话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推开石门走了进去,我并没有跟进去,转身拿起腐金筒,绕过屏风,再次来到大门边,把石门推开一个缝隙,然后把药水顺着锁孔倒了上去,药水腐蚀铁锁,冒出了一股白烟,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这腐金筒之前我用过几次,唯独这次的气味儿非常难闻,倒完了药水,正要把手抽回来,只见门外刀光一闪,一柄长刀砍在铁器上的刺耳撞击声传入耳中,手腕一阵发麻,我赶忙把手抽了回来,却发现手已经没了,断裂的手腕正在往外冒着血,随之便是剧烈的疼痛,我用右手使劲掐着左手手腕断裂的地方,想止住血,可完全没用,于是我趴在门缝边,想去找那只掉落的左手,透过门缝,看到断手掉落在旁边,断手里还拿着那只腐金筒,它掉落在地上一个人形的阴影中,我拼命把那只断手够了回来,想把它按在断口处,血还是止不住地流,随后便昏了过去。
冷风不住地拂过我的脸,我感到左手手腕处一阵阵地剧痛,被厚厚的白布包扎了起来,我突然想起来了,我的手断了,我醒了,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疼痛,猛然睁开了眼,周围的侍卫都围着我,纷纷凑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