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他们不想?”今井拓也语气更古怪了,“全咒术界最想的就是五条家了。”
夏油杰:“……啊?”
他慢腾腾转头看向身后五条悟的族人们,只见偷听他和今井拓也聊天内容的家主眼睛都发亮。
五条家主清了清嗓子,看向夏油杰的眼神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热切:“那个,杰君、是叫杰君对吧?”
夏油杰懵懵点头,就像风雨里的小白菜。
“我刚刚听见你们对话了,你想不想见见悟呀?”
他努力憋出一个慈祥的笑来,看向夏油杰的眼神简直就是在看救世主。
五条家主指了指他身边一言不发目视前方的六神凛,悄声说:“你要是想见他一面,就去求那位。”
夏油杰睁大他的狐狸眼,感觉自己受到了来自咒术界的深深震撼:“这、这不好吧……”
“我们也想见悟一面,只可惜……”家主垂眼,故作黯然神伤,“那位没动作,悟就只能一直躺在冷冰冰的棺木里。”
五岁的孩子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五条家主。
——难不成你们身为他的家人,也想要掀开悟的棺材板把人挖出来?
这不对吧!
而且为什么家人想见掀开棺材板自家孩子最后一面还得征求老师的意见,难道咒术界有什么师门必须排在家门之前的特殊关系吗?
……怎么想都全是问题!
五条家主见他不动,又催促一声:“快去啊杰君,别不好意思,你既然是悟的朋友,那还是你去同那位说更合情理。”
夏油杰又一次被震住了:“……就连友情都是可以排在家门之上的?”
他感觉自己要精神错乱了。
……果然人不能一次性接触太多无法理解的东西,就算他已经做好了接受的准备,已经决定努力理解咒术界的规则……他也依旧无法准备妥当。
甚至完全无法理解!
原来咒术界的师徒是可以跨越家人的关系吗?身为老师的六神凛不仅可以决定五条悟的死亡与否,还能决定他的家人朋友是否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难道就没有人觉得不对劲吗?
他心乱如麻,但心中对于好友的不舍盖过了某种异样的心理,他犹豫着走到六神凛的身边,刚想开口,六神凛就说:“我听见了。”
夏油杰身后的五条家主身形顿时僵硬
她的神态一如既往,冷沉的语调仿佛夹着永不消融的冰雪。
六神凛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夏油杰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难过,五岁孩子的眼泪就像断线的风筝般无法控制,在意识到六神凛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动容之后,黑发狐狸眼的幼崽的心中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好友默哀。
六神凛杀了五条悟。
五条悟死了。
六神凛却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
来往这么多的宾客里,好像没几个人为五条悟的逝去而悲伤,只有夏油杰终于忍不住,在肃穆的环境中泣泪如珠。
然而孩子的哭声却没能感染任何人,甚至有人因为流程太繁琐已经开始聊起了天。
“五条悟死了那么多回,现在还会有人替他的死这么难过呢?”
一旁的禅院家咒术师转头对同伴感叹,“这就是普通平民咒术师之间的感情吗?还真是叫人羡慕。”
身边的同伴神态轻松,好像在说着吃饭喝水的简单话题:“诶,等我死了,你会哭这么伤心吗?”
“不至于。”那人摇摇头,“我是哭不出来,最多帮你收敛尸骨。”
“我的死可真没排面……那你把这个小家伙叫来给我哭哭坟。”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就想体验一把死了被人哭坟的感觉,他要是不来你就给钱给玩具贿赂父母……说动一个孩子还不简单?”
“可这孩子又不认识你,哪里哭得出来?”
“那你说坟里躺着的是今井拓也不就完事了?到时候再赔礼道歉,要不你说坟里躺着的是六神凛也行。”
“……”他一时哽住指着最前方的身影说,“六神凛不会放过你的。”
“放宽心,六神凛只会觉得这是祝福。”提议者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好像知道什么不得了的内情。
夏油杰眼眶通红,整个人精神萎靡地走完了整场葬礼的仪式,他跟在今井拓也的身边,看着五条悟的棺木被葬进土里,隔着厚厚的泥土,他和朋友就这么天人永隔。
可是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六神凛要杀死悟,难道悟不是她亲近的学生吗?
正在这时,六神凛的视线终于移到了夏油杰的脸上。
“你想为他报仇吗?”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语气。
夏油杰紧了紧手心。
他茫然地想:……报仇?
这个词汇对他来说更陌生了。
黑发狐狸眼的幼崽一时间脑子转不过弯来,直到六神凛继续说:“如果你想,那就杀了我。”
夏油杰:“……啊?”
“虽然、虽然我觉得悟不该死……”他感觉实话实说,“但、但是我也不想杀你。”
他不想悟死,也不想成为杀人犯。
六神凛:“为什么?你不心痛他的遭遇吗?”
夏油杰:“我心痛。”
“那你想不想达成他的心愿?”
“……所以悟的心愿是什么?”
六神凛:“杀了我。”
“不行的,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用杀你的方式来得知悟的心愿,这样不好。”
黑发幼崽吸抹了把眼泪,满脸认真,“六神女士,我在学校学过的,生命是很重要的东西。”
六神凛:“……我的意思是,悟的心愿就是杀了我。”
“……”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不是,你们师徒……
他的大脑完全宕机了。
师生之间却互相都想送对方去死?这是什么令人沉默的关系……
“杰,你下不去手吗?”六神凛问他,“是因为道德感太高了,还是其实根本没办法适应咒术界野蛮的规则,又或者只是觉得悟的死没那么重要?”
“不是的!”夏油杰低垂着脑袋,纠结地搅着手指,“我不想悟死去,他是我的朋友,我还想再见见他,但我——”
他抬起头,又骤然哑了声。
等等……
“你在干什么?!!”
夏油杰失声惊叫,一个五岁的孩子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如一阵风般蹿窜出人群。
只见六神凛走上前几步,手扣在了棺材板上。
夏油杰:!!!
黑发狐狸眼的幼崽情急之下猛的扑过去趴在棺盖上,犹带着鼻音的哭腔在静默的人群中显得分外嘹亮——
“悟已经死了,六神女士,你就让他安心睡吧!”
夏油杰死死地扒在棺材板上,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今井拓也,“今井先生,你赶紧劝劝六神女士啊!”
虽然他确实很想见五条悟一面,可他完全不希望悟的棺材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掀开!
六神凛一顿。
她匪夷所思地看着夏油杰:“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场面倏忽安静。
夏油杰讷讷地松了力道,缓慢转头看向没什么动作的宾客们,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六神凛用陈述的语气说:“我献花。”
紫色狐狸眼慢慢向下挪去,果然看见她手中拿着一束不起眼的白菊花。
夏油杰:。
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一个世间真理:原来视线真的能烫人。
他感觉自己的皮肤都要被这些无声的视线给烫出洞来了。
今井拓也叹了口气,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往前一捞,拉着夏油杰的手腕把他带回了人群中。
夏油杰默不作声。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他不仅为五条悟感到难过,也为自己先入为主的莽撞感到脸热,还对六神凛整个人有种无法面对的复杂。
于是他只好沉默着,跟着人群来到了五条悟的棺木前,颤抖着手献上了自己带来的洋甘菊。
正在这时,六神凛突然问:“你要不要做我的学生?”
夏油杰手一抖,豁然看向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手底下的棺材好像轻震了一下。
身后的五条家众人本来还觉得神子复活有点希望,结果办葬礼让心凉了半截,现在六神凛当场要收徒,他们的心又凉了剩下半截。
——完犊子。
悟看起来好像真的活不过来了。
夏油杰显然被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问呆滞了。
还没等他回答,小缅因猫突然在旁边惊声尖叫,闹得白毛乱飞:“不行!我不同意!”
六神凛只是看向夏油杰:“反正悟也死了,我缺个学生,你还正好承接悟的心愿——只要你愿意。”
“不行不行不行!仆人二号怎么能替代那个家伙!”
小缅因狂乱扭动,就像个躺在地上的白色龙卷风,从语言到动作都在表达自己的抗拒。
可惜六神凛毫无影响。
夏油杰本来是想拒绝的,在对上那双金眼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思考和抗拒都在迅速转变为不源自于他本身的顺从。
那是一种很恍惚的感觉,就像突然从现实走入了梦中,一切感官都变得迟钝起来。
周遭窃窃私语的声音都开始远去,他鬼使神差,脑海中竟然一直在叫唤着答应。
白色小猫眼见着夏油杰手都伸出一半了,再也顾不得其他,开始猛烈地扒拉棺材板,把木质的材料扣出一道道锋利的爪痕。
“……仆人二号要变成六神大人的新徒弟了,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吗混蛋!”小缅因咆哮道。
棺材板自己从内部被开了。
众目睽睽之下,神子睁着一双愤怒的眼睛从棺材里“蹭”地坐了起来。
五条悟怒目圆睁,湛蓝色的眼睛盛着破大防的愤怒:“不行!我不同意!”
满座皆静。
夏油杰突然就从那种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他心有余悸,直愣愣对上五条悟的眼睛。
“……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