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逢中风了,而且瘫了!
袁逢是谁?袁逢字周阳,是袁基、袁绍、袁术的亲爹,是袁隗的亲哥,是杨彪的岳父,是四世三公袁氏的家主,是最近‘仲姓天子’流言中的那个‘老二天子’,还是朝中公族的领袖,门生故吏满天下这句话真不是吹得。
实际上,据小道消息说,颍川那边的荀氏已经有人开始偷偷准备丧服了,听说是要等这位袁公一死就来个守孝三年的大新闻!
当然了,回到洛阳这边,人家袁逢还没死,只是瘫了而已。然后……然后也说不出话来,反而不停流口水,只能勉强眨巴眨巴眼睛,右半边身子也完全不能动,只有左边的手勉强有点力气可以做些动作……
这种情况,天子派出太医令过来,也只能沉默以对。
其实想想也是,这年头中风瘫掉,还能如何呢?而且袁周阳多大年纪了,按照大汉朝的人均寿命,不瘫又能活多久?
再说了,以袁逢这个人的骄傲,恐怕自己都哀莫大于心死吧?他如今能做的,不过是强撑着一丝力气,用那个勉强还能使唤的左手,给自己弟弟还有三个儿子交代家中机密与后事而已。
不过,对于洛中人士而言,最津津乐道的还是袁逢瘫掉的原因。
因为无论如何,袁逢是在和自己亲家,三世三公的杨赐说了几句话后在大门前瘫掉的,众目睽睽,无可指摘!
所以,且不谈袁周阳自己的身体状况和之前遭遇流言的窘况,这第一责任人总是他杨赐没得跑吧?!
于是,一时洛中传言,袁杨即将分野,而且要反目成仇。
当然了,也有人隐隐传出来,说是袁逢自己被抬回到家中以后,醒来后第一时间就在自己弟弟、儿子,还有一直跟进来的杨赐等人面前用左手在沙盘上写字,说是‘天子杀我,与公无干,袁杨和谐,方能久存’等言语……当然,这话难免就要小声点说了。
但不管如何,公孙珣这些天心里都一直是有点慌慌的。因为怎么想怎么看,这袁逢瘫痪都和自己搞出来的那个‘仲姓天子’的谣言有些关系吧?不然呢,天子今天因为谣言拍自己和内侍去质问了对方一番,第二天杨赐从北宫出来跟他说几句话就瘫了?!
讲实话,真要是追责,天子他们袁氏未必能怼的过,杨家也不一定真的反目,但自己这种沾边挨挂的要是被查出来,那在袁氏的雷霆之怒下,怕是要被碾成渣渣吧?不说别的,袁本初真要是领个七八百人在铜驼街上把自己剁成肉酱,然后和一众袁氏门生故吏分而食之,那必然是孝行彰显天下……三万人为之奔走求赦的戏码吧?
天可怜见,公孙珣想到这一茬愈发无奈,他当时那么干,表面上全是冲着袁氏去的,但其实真正的杀招多半还是为了对付曹节,是为了迫使这个老宦官交出兵权……至于袁氏,也不过就是希望袁氏一时被这些东西所困扰,腾不出手来而已。
但怎么就人家曹节那把年纪交出大长秋的职务还能在家里安坐,这袁逢反而扑通一声就崩盘了呢?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王允的嘴比较严实,还是说另有他因,反正袁氏只顾求医问药,却并没有什么多余之举。
而且没过多久,公孙珣也就来不及担惊受怕了……话说,由于袁逢的政治生命一朝而丧,袁氏的政治把控力也是一朝瘫痪,朝堂上也因此失去了最后一道缓冲坡,所有人也都失去了最后一层顾忌,这使得政潮滚滚而来,局势彻底崩坏!
二月下旬,有人匿名写信诬告蔡邕结党,天子下诏让尚书台去质问,蔡邕随即通过尚书台辩解……但和蔡邕只能通过尚书台上书自辩不同,之前蔡伯喈点名攻击的多是天子近臣,这些人一拥而上,直接就在天子面前用言语围攻诬陷。再加上蔡邕的上书中言辞悲愤,颇有怨怼天子忠奸不辨的意味,所以直接激怒了当今天子!
二月底,蔡邕和他的叔叔蔡质一起,直接下狱,论死!
当然了,蔡伯喈名动天下,消息传出后不用多说,总是有人赶紧上书求情的,就连公孙珣都开始活动开来,准备看在那万卷藏书的份上救人。
然而,根本不用公孙珣费力气,天子身边有一位叫吕强的中常侍,是朝中公认的难得品质极佳的宦官,此人坚持为蔡邕辩解,认为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一封匿名信就把一个朝中九卿和一个天下名士给杀了!
天子回过神来,也懒得计较,就直接给改成了全家流放朔方边郡。
不过,蔡邕之事也只是朝中政争失控,撕下面皮肆无忌惮之后的第一波开胃小菜,接下来宋皇后之事才是最让人震动的……
话说,二月末的大朝会上,随着朝廷正式决定从三月初一改元为光和,洛阳再一次遭受到了轻微的地震。然而,一月之内再次同时享受到了日食和地震,却也只是换三公草草了事而已,而且哪怕这一次升上去做太尉的是中常侍张奉的弟弟张颢,朝中大臣居然也都没有太多心思来考虑此时。
因为就是在这一天,天子以王甫的调查结果为依据,正式下令废后,并下旨将宋氏全族诛连弃市!
群臣蜂拥而上,俱言太过草率,处置也过于严重,请求减罪。
然而,和蔡邕一案的一笑了之不同,已经大权在握的天子直接起身回到北宫,将一群光着脚的公卿大臣弃在了朝堂之上!
同日,天子以之前司隶校尉被免职后一直空缺为由,将天下公认的酷吏,尚书令阳球调任此职。
满朝上下,全都无言以对。
再过一日,就是三月初一,大汉正式改元光和,进入了光和元年!
而这一天,公孙珣由于早早就找刘陶请了假,所以用过饭后便带上几个侍从,骑着白马,然后还拎着自己保存了大半个月,抽了芽后又快枯萎掉的那根柳枝,一路马蹄轻踏,来到洛阳城外……非是郊游,乃是为全家流放朔方的蔡邕蔡伯喈送行。
要知道,蔡伯喈天下名士,他叔叔位列九卿,他们家在陈留更是世代高门大户,所以哪怕是被全家流放,来送行的人也还是密密麻麻,弄的城外十里的亭舍大门口宛如一处集市一般……只不过,朝中最近局势很不好,天子的表现实在是让大家失望,然后又是送人家去流放,所以这集市上没人敢笑,反而个个面带愁容,甚至人人张口便忍不住落泪罢了!
公孙珣身份低微,等到一群公卿、宿老、在京两千石,还有他们陈留的老乡、姻亲家属挨个上去问候告别完了,这才好拎着那根已经没有叶子的干枯柳枝上去和对方‘折柳相别’。
话说,这蔡伯喈之前已然是和很多亲友哭的稀里哗啦,此时好不容易渐渐止住了泪水,面色微和,但抬头一看公孙珣,却又忍不住面色涨红,泪水涟涟:
“文琪是要以此来嘲讽我吗?”
刚要躬身行礼的公孙珣目瞪口呆,当即愕然反问:“蔡公说的哪里话?我今日诚心来送,怎么就是来嘲讽你的呢?”
“不是来嘲讽我的,为何要拿一根没有叶子的枯枝相送呢?”蔡邕闻言又是伤心又是生气。“枉我当日还想着若有不测,就把妻女托付于你,谁想到你竟然如此不留情面,当面揭短!”
公孙珣自然知道这没有一根叶子的枯枝有点不合适,但‘当面揭短’一词他着实茫然,便只好看向站在一旁的蔡邕故交兼举主桥玄。
桥玄拢了拢袖子,不发一言。
不过,桥玄身后一个眼睛细长个子矮小的年轻人却忍不住低头干咳了一声,然后轻声提醒了一句:“公孙郎中,桥公是髡刑流放……”
公孙珣恍然大悟,然后不禁回头看向了蔡邕脑门上那显得格外突出的帻巾。
“文琪果然不知吗?”蔡邕难得气顺了几分。“不过便是不知此事,也不该拿此等枯枝相戏吧?”
“哎!”公孙珣一声长叹,感觉解释道。“蔡公不知道,自从上次你喊我去你家中托付万卷藏书之后,你我不就都晓得你要迟早有今日之厄了吗?所以,等到尚书台那株柳树发芽抽枝之后,我便心生感慨,直接折了一枝来养在家陶瓶之中,静候今日相送。以示‘留’蔡公之意,发于诚心,而非应景敷衍之言。”
蔡邕也是微微叹了口气,然后连道对方有心,并将那枯枝接了过来。
然而人,枯枝到手,这蔡伯喈却不禁又是口鼻齐张,然后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这又是为何啊?”公孙珣愈发无语。
“我是在想。”蔡邕好不容易才止住泪水,勉力答道。“文琪这次折柳相赠,虽然无恶心而有善意,但这柳枝叶芽丧尽,干枯无生……文琪,你须晓的,我今年四十有七,已经垂垂老朽,既无子嗣,又无妻室,如今还被髡刑发配朔方,所谓九死一生,和着柳枝何其像也?!这不是天意借文琪之手告我,此去必尸骨无存也!”
话到此处,这蔡伯喈却是再也忍耐不住,直接抱着这根枯枝大哭特哭,捶胸顿足,嚎啕不忌!
而听到蔡邕如此解释,这蔡氏被流放的上百口,无论男女,也是跟着一起放声大哭,就连那才总角的蔡琰也是不知所措,哭闹不休。
这还没完,见到蔡氏举族皆哭,那些来相送的人中,别的倒也罢了,那些蔡氏姻亲、弟子也都陪着哭了起来……一时间,整个洛阳城外的亭舍中,哭声震野,不说田野中春忙的农户个个驻足发愣,便是旁边小河上的水鸟都惊得飞了起来。
对此,始作俑者公孙珣只能尴尬无言,呆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