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心宁意懒,旧事重演(1 / 2)

万历明君 鹤招 2697 字 3个月前

一行人从慈庆宫走了出来,张宏小心翼翼跟在皇帝身后。

发生了这档事,他心情本就忐忑不已,悄然抬头,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皇帝,更是不敢大口喘气。

亦步亦趋小步跟着,脑海中千回百转怎么补救。

“张宏,你这个司礼监掌印,上位是不是有些太顺利了?”

一道声音突然传入耳中,生冷的语气,让张宏心底一跳。

他连忙下跪请罪“奴婢有罪!陛下,此事奴婢定然查清楚!”

朱翊钧低头看向张宏,冷笑一声“查?火都烧起来了,还查什么查?”

要是这么好查,世宗也不会着火这么多次了。

张宏连连磕头,实打实地砰砰直响。

朱翊钧冷眼看着,也不出声。

正当他要继续敲打张宏时,突然看到李进从远处一路小跑过来,样子极为狼狈。

朱翊钧眼皮一跳,不好的预感再度浮现。

果然,李进一到跟前,立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惶道“陛下,先帝幼女尧姜,薨了!”

先帝幼女朱尧姜,是与秦贵人的女儿,排行第七。

去年七月刚诞,如今才一岁四个月。

之前还好好的,一夜之间就薨了!?

朱翊钧深吸一口气,收起脸上所有表情。

冷静地看着李进“怎么薨的。”

李进缓了口气,语速极快地说道“今晨的事!”

“彼时啼哭不止,四肢抽动,而后便请了太医来,太医施针后也没救下。”

“院判说是,惊厥而死。”

朱翊钧缓缓闭上了眼睛。

声音有些沉“哪个太医?哪个院判?”

李进忙不迭答道“院判王文礼,太医宋照和!”

朱翊钧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没再问话。

一言不发迈步就往外走,留下两位大太监跪在地上。

走出好一段距离,似乎才想起,朱翊钧回过头,吩咐道“等朕回来。”

说罢,领着锦衣卫转身就走,任由两位大太监跪送。

两名大太监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连连磕头。

……

文华殿。

今日的廷议还未结束。

宫闱有宫闱的事,外廷也有外廷的事,遣了中书舍人去恭慰,得到无恙的消息,便够了。

廷议有条不紊继续进行着。

御史胡涍正在慨慷激昂“先十月初三,丙辰夜,客星见东北方,如弹丸,凡出阁道旁,壁宿度渐微芒有光。历十九日,至壬申夜,其星赤黄色,大如盏,光芒四出。占曰是为孛星。”

“如今,又有慈庆宫后延烧连房,为宫嫔所居之地,则灾沴之应!”

“星阴象火,积阴所生,一旦妖星入于角度,火异见于宫中,此岂细故?”

众人都看着胡涍上蹿下跳。

慈庆宫失火之事,不知道谁人散播开来,今日廷议刚开始,众人都纷纷知晓了此事。

等恭慰陈太后,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胡涍便卖力表演了起来。

拿着十月初三的妖星作为由头,再勾连起这次慈庆宫失火,大做文章。

钦天监此前还说是吉兆,近日才改口,说多日不散,当是妖星。

所有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事不关己的,冷眼旁观。

有所猜测的,仔细审视。

暗中谋划的,环顾四周。

只听胡涍还在继续慷慨陈词“东海杀孝妇,三年不雨,一孝妇尚干天和至此,况两朝宫妾闭塞后庭?”

“老者不知所终,少者实怀怨望,寡妇旷女,愁若万状者哉!”

“以我观之,此次火情,多半是心怀怨望的宫女所为!”

这话已经是明目张胆地指斥圣尊了。

不仅是明目张胆,甚至是故技重施。

这观点……当初世宗被宫女差点勒死的时候,就差不多是这个说法。

胡涍越说越激动“唐高不君,则天为虐,几危社稷,此不足为皇上言,然往古覆辙,亦当为鉴!”

唐朝高宗无能,武则天残暴,几乎危及国家社稷,这些虽不必对陛下言明,但皇帝也应该借鉴历史的教训啊!

终于图穷匕见。

这已经是明着说皇帝不德,才招来这些报复。

可惜,此时的皇帝不是孤家寡人。

吏科都给事中栗在庭,当即就要出列呵斥。

他正要动作,却看到御座上方,从侧殿绕出一道人影。

朱翊钧抬手让栗在庭归列,后者老老实实退了下去。

皇帝来了,众臣自然行礼“陛下。”

胡涍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抬头看着皇帝,面色有些惧怕与难堪“陛下。”

朱翊钧点了点头,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简单吐出两个字“继续。”

而后也不拉上屏风,就静静看着胡涍,等着他的下文。

胡涍身子僵硬了片刻。

但咬咬牙,又挺直了身子,继续开口道“灾异之繇,徵在君身,何以表正?徵在奸回,何以斥远?他如抑滥,请以遵祖制,节财用以厚民生,敕讲读以广治道,皆所以召天地之和,开亿万年无疆之治!”

灾异若是应在皇帝身上,是不是该好好反省?若是应在奸臣身上,是不是要远离。

这当然是套话,重点在于解决之道。

胡涍开的药方很简单,不要与民争利,要遵祖制,学经典,才能有“天地之和”。

若是不听,就别怪伤了“和气”。

这话还是太含蓄了,朱翊钧似乎没太懂。

他随意嗯了一声“胡御史所谓的‘厚民生’、‘遵祖制’、‘赦讲读’,分别指的是什么?”

皇帝没按往常的习惯叫卿,而是叫了一声胡御史。

有朝臣看着皇帝面无表情的样子,已经开始生出惧色。

这一幕……与世宗当朝时何等相似!

胡涍说到这个地步,自然是不能再更直白了,只能嗫嚅道“臣才疏学浅,只能言尽于此。”

朱翊钧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突然想起什么,他近乎自语了一句“胡御史是南直隶的人士?”

胡涍硬着头皮道“臣是南直隶无锡人,嘉靖四十四年乙丑科进士。”

朱翊钧按下不表。

又朝张居正看了过去“张卿,今日常朝还议了什么?”

张居正默然片刻,情知皇帝在气头上,有心安抚。

缓缓开口道“陛下,今日常朝议了几事。”

“修穆庙实录事宜。”

“从总督王宗沐之议,免淮安东西所班军,岁赴京操,分拨海上巡哨,以防海运。”

“兵部弹劾京营总督顾寰……”

话音刚落,朱翊钧就转头,看向杨博。

眼神意味难明,似乎只是在问首辅,又似乎对着杨博说话“杨阁老弹劾顾总督什么了?”

张居正开口道“弹劾顾寰,越过兵部,上奏给陛下,有违成例。”

杨博脸色微变。

朱翊钧点点头“朕知晓了,张卿继续说。”

张居正照本宣科一般继续道“还议了,宣大和东南边防之事。”

“以及户科都给事中贾待问,弹劾佥都御史海瑞,身为御史,却宿居北镇抚司,有内外勾结之嫌。”

“还有就是方才胡御史这番上奏了。”

说罢,抬头看了一眼皇帝。

只见皇帝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来任何想法。

眼前这局面,从皇帝表现出要动两淮盐政时,他就预料到了。

自己与海瑞政见偏差极大,可以说,他完全不赞成这件事。

但皇帝执意如此,他也只能默许。

默许就是极限了,要让他全力支持自然也是不太可能的。

走到这一步的官阶位份,除了海瑞这种孤臣,其他谁人都不再单单是自己,而是身后一大帮人推着走。

除了自己的想法,也要考虑到同道们的想法。

要他张居正打出旗帜,明着说要动两淮盐政,就意味着要舍弃掉身后一应南直隶的支持。

这难度,与对自己动刀子没什么区别。

刀口向内,最是艰难。

他唯一能做的支持,就是弹压住己方的不满,在明面上,不偏不倚,当做寻常案子来办。

但,他能压住己方,可南直隶的乡党却不只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