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人们自鸣震颤,道人的剑光扫过重重戟戈,光斑里骤然浮出成排玄甲。这些两千年前活埋的戍卫军喉咙里滚动着黑水,腐锈的戈矛随着尸群迈步,在地上刮出连绵火星。
剑锋所指处,刀兵尽数摧败,悍不畏死的尸人们堆如浪潮般扑压过来,要把那二人压入地下,却见身形一穿而过,人自尸群的间隙中离去,离倒塌坠落的尸兵尸将们离得很远。
那一道道长厚城墙被银针般破开一点,尽管并未崩溃,但那道人已不断逼近青铜战车,要直取首级!
道人两袖翻飞,剑锋所过之处无往不利,身前一具具尸兵尸将迎剑消弭,映衬得好像主动让开一条道路。
魏无缺面容凝重,正要起手,不管怎么样,他如今的职责都是护住东宫若疏周全,喜鹊阁的人从不畏死。
却见东宫若疏转过头,朝他点了点头后,刀锋出鞘如龙鸣。
如话本中武夫们彼此相望一眼,一瞬间达成了某种共识般
魏无缺却直接被整懵了,他们这是哪来的共识,达成了个什么共识?
还不待他细想,东宫若疏人已纵身离去,在尸兵尸将们的围攻之中,循着道人一剑势消,一剑再起的间隙,朝他飞扑一刀。
陈易忽觉杀机,脚步骤停拉住殷听雪,仿佛身后长眼一般,拧转回身一刺,湛亮的剑身骤然而去。
刀剑光辉顷刻相融,照亮了彼此的身影。
陈易出剑之势骤止,刀剑相近,却猛地相错而过,眼睛瞪大地看着那人,彼此真容落入眼中,东宫若疏飞扑的时候也不住回头去看,以至于啪地摔了个狗啃泥。
“怎么是你?!”
食盐、白米、还有人血虚舟道人赵锐布下法坛,绕着王翦而走,摇晃着道铃,走过一圈又一圈。
开醮立坛,是驱使鬼魔之坛,真武山一脉,据说有真武大帝下凡所创。
昔年天下大乱,诸鬼横生,败军死将横行,因罗酆山在北方癸地,鬼户死气之根,遂于罗酆六天之上铸造鬼神宫殿,山高二千六百里,周回三万里,领有八亿万恶鬼,真武大帝受天尊所命,领天罡地煞诸将下凡荡寇除魔,此后为免罗酆六天鬼神死灰复燃,便开辟宗门,以真武山为主脉,其余宗门为次脉,铸剑十二,以诸鬼宫为名。
后来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真武山再如何同气连枝,都走不过分崩离析的那一关,分化为真武玄武派、榔梅派、三丰派等等宗派,更有寅剑山另立门户,如今真武山上,只剩武当派一家。
风比先前更阴寒些,楼宇内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叶良材只见赵守锐的步伐愈发急促,脚步变化,起初还能看出是步罡踏斗,随后步影重重,逐渐难辨,鬼主庞大的身躯周围只留下一个个残影,恍惚之间,其身后兀然多出一个“赵守锐”来。
只见赵守锐解开发髻咬在齿间,反手抽出鬼主身上的三根刻满殄文的青铜钉,猛地扎进自己身上窍穴,黑血顺着道袍滴落,竟在石砖上蚀出深邃痕迹。
“天蓬天猷,真武玄冥!“
虚舟道人突然厉喝,手中令牌重重拍在法坛中央。
祭坛突然开始剧烈震动,灯焰骤然转为惨白,火光里浮现出十二尊头戴方相面具的巫祝虚影。
“玄坛开,阴门现!“赵守锐咬破舌尖喷出血雾,三根青铜钉嗡嗡震颤着从臂膀弹出。
血珠悬浮在空中,凝成“酆都六天宫“的篆文,祭坛四角的青铜链骤然断裂。
“三清道祖在上..魂归来兮,急急如律令!“
滴答。
一滴尸血兀然坠下,触及祭坛时,王翦的铁甲缝隙突然渗出粘稠黑雾,周遭的青铜灯应声炸碎,飞溅的灯油凝成幽绿鬼火。
王翦的甲胄映出赵守锐扭曲的面容,那具巍峨将俑竟缓缓从祭坛上站起。
“真武.”慢慢地,那古老面甲下传出沙哑的秦腔古调,“泰杀“
随着最后一个颤音落下,将俑周遭的青铜链轰然碾为齑粉,阴煞狂风席卷中,那如浮屠塔似的高大鬼主缓缓站起。
东宫若疏在地上打了个滚,矫健的身形顺势爬起,蜜瓜刮出曼妙弧度,把薄雾都刮破开了,这一幕叫素来贫瘠的殷听雪瞪大了眼睛。
而陈易都没来得及细看,他的视线马上扫向周遭,那远处战车之上,赫然站着以魏无缺为首的几张熟面孔。
“怎么会是你.”
陈易话还没说完,匹炼的白芒迎面而来,东宫若疏转身劈头盖脸一刀砍了过去。
刀声爆鸣,陈易猛地一拉身子,险而又险地擦面而过,他愣了半息,手已下意识要提住后康剑,
正想还击,
东宫若疏惊喜地大叫道:“哎!真的是你!”
陈易一口气赶忙停住,剑锋直收,反震的力道激得青筋暴起。
妈的,你砍完才认出我!
东宫若疏收刀入鞘,两步一跳跑了过去,脸上都写满惊喜和兴奋,好不容易在南面碰到个故友啊。
陈易则是面色复杂,心情更是凌乱如麻,
一剑摧破尸山血海,谈笑风生间,樯橹灰飞烟灭,一袭道袍都已迎风飘渺,正欲直面幕后高人,结果你告诉我这幕后高人是东宫若疏?
简直就跟天下大乱的幕后黑手是大殷一样离奇。
看见东宫姑娘腰臀屁颠屁颠地,满脸不设防的单纯模样,陈易很少有这种挫败感。
周遭尸兵尸将被杀开数十丈的空地,四周声音渐轻,陈易头疼地按了按脑袋,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是你”
只见东宫若疏跳到近前,好一阵把他端详了番,看得他心底发毛,还没开口呢,就忽听她问道:“你易容了吗?”
“啊?我易容了?”陈易指了指自己,疑惑道。
“你通缉画上长得这么丑,我还以为你毁容了。”
?
确实是东宫若疏无疑了,陈易把气一吐,碍于殷听雪在场,又有安后的眼线盯着,他到底是没跟这笨姑娘计较,这女子天生就是这性情,改不了的。
陈易再度一望,瞧着那熟悉的身影,皱起眉头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战车之上,魏无缺正要开口解释回答。
东宫若疏昂起下巴,认真道:“是来帮江神杀你的。”
“啊?”
不待陈易弄清情况。
东宫若疏提了提下巴,努力又想一想,“太后娘娘还吩咐我狠狠勾引你。”
“东宫姑娘你这.”
魏无缺脑子飞快运转,人都被整傻在原地,她难道没见陈易手里还提着剑么,这杀神早就入了三品,方才一路破阵,千军万马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你就这般一下把底给全漏了?!
魏无缺只觉脖颈寒凉,感受到猪队友的坑害感,脚底都虚浮了几圈。
只是陈易早就了解这笨姑娘是个什么性情,只要花点心眼,比较亲近,这姑娘都能直言不讳,半点也不藏着掖着,偏偏就是这样,反倒叫人觉得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他前世倒是对她有过意思,可就是因为她这单纯性子,说什么暗示都被打了回去,最后还是把心思放回周依棠身上,让师尊遭了殃。
陈易回忆一下她的话,把握了下重点后道:“这些尸群是你们在操纵,而且你说的江神.它又在哪里?”
还不待东宫若疏回答,她的目光忽地瞪大起来,直直盯向陈易身后,
“那是什么.”
虎!
劲风乍起,混杂着尸兵尸将的震天喊杀,从天际间逼近过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凶暴,陈易猛地回头,就见山谷沙尘狂卷。
那是什么?
尸潮层层叠叠,幕布般铺展月色下的山谷,兵戈横满天幕,漆黑残破“秦”字旌旗风中猎猎作响,从大地里拔出一种肃杀之感,好似本就坚韧的皮肉植入了根主心骨,从寻常千军万马,蜕变成真正席卷八荒的狂风巨浪!
那千万兵将深处,兵戈簇拥着一座巍峨战车,浮屠塔似的庞大巨人持戟而立,如同摧垮天下的移动堡垒,甲胄下露着青灰色的肌肉筋骨,来自上古的肃杀之气溢满整座山谷。
他的麾下,数以万计的刀兵如同海浪,历久弥新,凄冷的月色下烁着扫荡世间一切的寒光。
陈易面容微沉,看来,这便是老圣女所说的败军死将了。
眺望那鬼主王翦,他感慨出声:
“大秦有高达啊.”
旁人都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殷听雪却听懂了,赞同地微微颔首,靠近了些。
尸兵尸将如同连绵的山岳般逼近过来,众人脸色不禁凝重。
东宫若疏皱眉道:“看我的。”
只见东宫若疏捡起一面旌旗,朝前大喊几句修长城,却再无回应,迎面而来的仍是铺天盖地的刀锋。
“完啦,没用了,他们喜欢上修长城了!”
随这一声落下,战车上众人面色微白,陈易虽不明就里,但也因鬼主王翦的逼近,而手脚微微颤抖,这并非是紧张恐惧,而是略微的兴奋。
只是他斩断了中尸,怎会为杀伐兴奋?
背上传来一阵嗡鸣,原来是匣中的泰杀剑在激动颤抖。
陈易眉头微皱,
是你把鬼子引来的?
泰杀剑仍在颤鸣,在剑匣中磕碰起来,似是随时会脱匣而出。
陈易按住剑匣,沛然剑意压下,抑制住了泰杀剑的兴奋,思索后把殷听雪的手交到东宫姑娘的身上,提剑就要迎上那鬼主王翦。
月色下,后康剑漆黑如墨的剑锋绽着细线似的寒芒。
陈易踏起绝巅踏云,意欲四步后纵身一跃。
一道湿润的清风忽从身侧掠过。
这阴煞十足的山谷中极其突兀。
紧接着,头上天幕乌云不知何时汇聚,似有天雷欲降,薄雾冥迷中,远处鬼主王翦的战车上,立着身着真武道袍的身影。
陈易心头剧震,第四步绝巅踏云反身一跃。
呼!轰!
两种不同的雷声震荡,原来所站的位置砸开青蓝色的雷霆!
有人埋伏着,伺机而动陈易眸光骤冷,一下子想到是谁,又见那鬼主王翦,手中大戟已起,麾下尸群排山倒海般奔涌而来。
耳畔边炸起老圣女的话音:
“有古怪,先走!”
还不待她话音落下,陈易的身影便骤地一闪,当空横手一抱,将殷听雪连着东宫若疏顺带抽起,绝巅踏云踩着尸群而上,云雾被踏穿空洞,待雾气涌回时,人已不在原地。
“我们也走!”
魏无缺当即大喝一声,扯起缰绳,战车拧了个弯,朝着山谷外围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