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水网密集,水路发达的一带,就定有许多野道士,或是算姻缘、或是定风水、又或是卖几帖不知有无用处的符箓药水,还有画符画春牌,给人几句吉利话,讨几句喜庆……
药摊、符摊、算命摊,一进城门,就能见到处处羊皮牛皮摊子,支起个八卦旗,有能耐的穿一身道袍,没能耐的就带上个混元巾,先看人来路,中指食指一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死到临头才说真话。
为了嘛?无非是取点铜钱,讨点银两。所以民间有云:和尚圈地,道士骗钱。
陆群记得最深的,便是上元节那一回给一老妪算命,不在于骗到了多少,而在于这富家老太太是个精明人物,骗到了这种人一两银子,比骗蠢大户十两还高兴,况且他一口气就骗了三十两,潇洒了好几天。
仍记得那老太太精明得很,满头白发的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好几个同行一上前搭话,不仅没能得手,还被身边恶仆打了几拳,是个扎手点子,而陆群跟同行不一样,他坐在市场边上,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太太一会,当老妪看过来时,再把脸别开,愁眉不展,这一下,反倒是把人自己引上来了。
这老妪上了门,陆群更是手段高明,该说一半的话说一半,摆摆手不收钱昭示高风亮节,拐弯抹角地在夸赞之余,点几句暗流涌动,怕是有小灾小难,就把人老妪骗得团团转。
谈到最后,陆群授了一张符箓,语重心长道:“若要度过此劫,一百步内莫回头,回头就不灵了。”
老妪得了符箓,走过一百步,回忆起来越想越不对劲,接着往后一看,人就跑没影了。
三十两银子陆群花天酒地一通消遣,青楼赌档里没几天就花个精光。
偏偏这时遇到一老嫖友,往日二人青楼里玩得开怀,今日却闷闷不乐,不知怎么回事,陆群好奇一问。
“你不晓得,近来塘东港那来了条花船,那里女人,这年纪,这姿色,还会北边胡旋舞…啧啧,才是真世面。”
此话一出,陆群哪能不好奇,只是手头嘛…有点紧。
还是得重出江湖了。
到底是技艺娴熟,加之年后有闲钱的人多,陆群运势极好,几日便骗到了二十来两银子,而在今日,又从一男一女手里骗到了十两。
那二人瞧着是自北面而来,途经此地,而且好似闹了点矛盾,彼此不太愉快。
陆群抓住机会,一下就把一张路边进货来的春牌,以十两银子的高价卖给了那想重修旧好的少女。
待那男子得知此事,反应过来,陆群已坐上船,顺江而下,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要不然为何水网越多,野道越多?
算命骗子的钱往往留不住,省来省去没骗一次多,陆群更是老算命,当下就急匆匆地去寻塘东港的花船。
嫖友说得不错,那叫价的是真的高。
高到陆群这大手大脚的也不禁犯怵,嫖友说有花样,只怕是言过其辞,他横行江湖十数载,什么花样没见过。
他进了花船,遇见舞女相迎,奉茶捶背样样不缺,旋即便是胡旋舞,竟一边旋得天昏地暗,一边衣裳飞脱而舞,只剩一团白花花的矫健软肉。
哟嚯,这花样真没见过!
陆群哪里还能留着银子,一把手全飞出去了,只求香闺一宿。
只是进门时,偏见这华贵至极、熏香四溢的香闺里,角落竟结着硕大的蛛网……
人常生活的房间,来回走动,怎会结半人大的蛛网?
陆群这老算命警铃大作,支开舞女,掐起手指,小心算了一卦。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不,花船舞女娇艳多姿,竟是吐丝结网的蜘蛛妖!
陆群吓得亡魂大冒,哪里还敢在花船上继续待下去,情急之下就要夺门而出,却被舞女发现端倪,呼来同伴,唤来仆役,一下就把陆群逮在原地。
“怎么客官还没与我作一夜夫妻,便溜之大吉?莫非是不行?”舞女跟姐妹们一阵巧笑嫣然。
陆群头被按在地上,哪里敢说自己行,
“饶命,饶命,小的就是龟公,哪里敢配跟蜘蛛娘娘做夫妻,饶命,饶命!”
人一急就会错漏百出,陆群慌乱间点破舞女们的身份,而此话一出,哪怕想留,也留不得了,何况他这一逃跑,根本就没人想留他。
于是乎,这个吐丝,那个结网,里里外外把陆群捆了三重,宛如一蚕卵般黏在了网上。
最后,破脑开颅,大口一吸,
真是从来阴沟翻船地,盘丝洞拿下了老算命。
……………….
江神庙。
见庙拜庙,见山拜山,陈易本是秉着惯例带殷听雪过来拜一拜庙,可是人刚刚走到庙门口,就越想越气。
他回过身,揪住殷听雪脖子后的衣领,数落道:“你怎么这么笨啊。”
一路上陈易说了好几回了,殷听雪心底有些委屈,但还是细声细气道:“你不高兴嘛。”
“我不高兴,我不高兴你就能被人骗吗?我不高兴你不会像之前一样讨好我?”
殷听雪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可我这几天月事来了……”
她自然知道怎么讨好,她的夫君在床榻上从来耳根子软,只是殷听雪不喜欢那事,总觉羞耻难耐,再加之这几天来月事了,就想给他送点礼物。
她出身贵胄,不知柴米贵,买了个春牌,一下就被骗去十两银子。
寅剑山诸弟子不管外门还是内门,每月都会有例钱,不多,只供弟子们置办日常杂物之用,一月一贯钱,年末发三贯钱,换算过来,一年到头只有十五两。
这点钱到底多低呢,城内寻常雇工一日高则三百文,低则一百文,一月起码能赚三两,而一个单身农户若能耕种十亩良田,一年到头也有二十两。
过去在京城做千户,又斩断中尸,没有钱财**,陈易花钱从来无所顾忌,豪掷千金不在话下,可这一回殷听雪不过被骗了十两银子,陈易就心疼得要命。
这可是殷听雪的私房钱啊,一下就没了大半。
陈易低下眉眼,见殷听雪有些畏缩的模样,那点怒气被堵住,终究还是叹出声道:“以后不要乱给我花钱,明白吗?”
“明白。”殷听雪答应得飞快。
半晌后,见陈易眉头松开,她又问道:“你还生气吗?不要生气好不好?”
陈易哪里还能生气,轻声道:“不生气、不生气。”
……………….
夜色深沉,县城已到了宵禁之时,二人在客栈歇脚,和衣而眠,殷听雪早早便睡下,陈易阖上眼睛,努力入睡了好一阵,终究还是在客房踱步起来。
妈的越想越气!
陈易敛着眸子,恨不得叫那算命的百倍偿还。
只是人已顺着水路不知逃到何处,陈易若是想追魂索命,是能追上不错,只是要耽误上个把月的时间。
无可奈何,只能推开窗门,吹吹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