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么热闹?”李衍望着远处,有些诧异。还没看到紫阳湖,便见前方灯火照夜,锣鼓喧天,各种戏腔回荡。“李少侠有所不知。”跟来的一名衙役连忙上前一步,笑道:“这紫阳湖周围,都是好景致,多有城中富户修建的大宅,还有些酒楼客栈,请了不少戏班子搭台唱戏……”佛门忙碌,衙门同样如此。这些衙役白天维持龙舟大赛秩序,还要排查过往船只,本就累的够呛,大晚上的被人叫来,自然心中不爽。但眼前这李衍,可是武昌城最近红人。他们同样不敢得罪,只得将不满藏在心中。李衍见状,已知这些人想法,哑然失笑道:“诸位,就是去看一下,不一定能找到什么,正巧还没吃饭,待会儿找个馆子,请诸位喝酒。”大雄宝殿炼心,令他拭去心头尘埃。说实话,他原本就不是什么闷葫芦,但这一年来历经不少劫难,虽说都安然度过,但难免压力不小,性子也变得沉闷。这一下,倒是恢复了不少本性。此番出来游荡江湖,本就是见识世间万物,万事只求问心无愧,即便有天塌之灾,坦然面对即可。“这…这怎么好意思。”“无需客套,但待会儿得找个好去处,若是酒肉差了,在下可就不掏钱了!”“定让李少侠满意!”三两句话,便拉近了关系。他们拐过一条街道,迎面豁然开朗,出现一片巨大湖泊,湖面平静如水,沿岸柳树成荫。正如衙役们所言,这里不少城中富户宅邸,就连茶馆酒肆也都还在营业。临时的戏棚子,隔着数百米就有一个,中间还有撂地画锅的艺人、摆摊卖大力丸的腥挂子…不少百姓往来游走,很是热闹。见此情形,李衍心情也不错。这个时代的神州各地,大多数百姓入夜便会安歇,眼前这热闹,平日可少见。可惜,这次来偏偏碰上了妖人作祟。沙里飞要忙着制作火器,王道玄和吕三要学习修炼,顺道护着田家人,只有他一人能出来。“这位可是李少侠?”没走几步,便有几人从街旁走来,皆是一袭黑衣锦袍,周围人纷纷躲避,正是都尉司的人。不同于宜昌、郧阳那边,自来到武昌三城后,李衍便很少和都尉司的人打交道。毕竟没什么事,谁也不想招惹这种衙门。见此人拦路,李衍笑道:“大人何事?”眼前之人个子魁梧,皮肤黝黑,闻言开口道:“本官武昌卫所百户于胜,负责城中巡夜,李少侠此来,可是发现了什么?”本来他不想上来搭话。这里可是武昌城,李衍名声再大,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反倒还要费事,多记录一些情况。毕竟监察江湖,也是都尉司职责。但李衍身后还跟着衙役,那就肯定有事。“于大人。”身后的衙役连忙上前,陪笑拱手道:“宝通禅寺托李少侠查看霸王井,我等奉命引路配合。”“哦,原来如此。”那于百户一听,眼中警惕顿时少了许多,沉声开口道:“霸王井水突然变浑,弄得人心惶惶,还有些富户添乱,找了不着调的巫婆神汉做法事,一个个胡说八道,都已被我们赶走。”“李少侠若能查清,也是件好事,若有需要,随时能喊都尉司帮忙。”“多谢大人。”“应该的。”一番询问后,都尉司的人便迅速离开。李衍瞥了一眼,发现人群中和一些酒馆二楼,都有目光飘来,随着于百户离开,才转移视线。显然,都是都尉司的人马。这次的行动,武昌三城的力量,可谓是全部调动,看似一片杂乱,却各有侧重。执法堂主要负责法事,防止玄门中人捣乱。而都尉司,则主要关注江湖,毕竟如此大的活动,汇聚而来的江湖客数不胜数,肯定有妖人同伙混迹于其中。李衍也没有理会,在街边随意买这份糖炒栗子,一边吃,一边跟着衙役们在拥挤人潮中穿梭。在他们走后,一名汉子才抬起了头。他身着粗布衣、兽皮靴,一副乡下猎人的打扮,手中还举着个架子,上面挂满了乌龟、长虫、四脚蛇等物,全部已经干透。这是皮门打扮,俗称卖野药的,走街串巷,兜售自己的家传配方,主要是春药和打胎药。管用倒是管用,但都是虎狼之药,有时能治好病,有时吃了就一命呜呼,报官也找不到人。这种人太多,就连百姓也知道他们手段。但有些事,就是这么无奈,穷家户看不起医生,拖着是等死,还不如买上一包赌命。这就是人穷命也贱。这卖野药的汉子看着李衍离去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凶光,边在人群中闲逛,边大声吆喝:“不卖老药喽卖新药,新药名叫隔山浇,诸位乡亲您听好,撒尿撒不高,就吃隔山浇。吃了隔山浇,迎风撒尿八丈高……”都是走江湖常见唱词,但他故意加重几个音节,变换曲调,就能无声无息传递出消息。很快,消息便来到一处暗室。“霸王井?”“跟咱们无关,莫要搭理。”“这姓李的三番两次坏事,将来肯定饶不了他,但如今却不能打草惊蛇,那边准备好了吗?”“已经安排妥当…”“嗯,小心点,别被鹰犬发现。”……“李少侠,就是这里。”领头的衙役指向前方。这里已相对偏僻,人群稀少,距离湖边数百米,夹在几条街巷之中。所谓的霸王井,就是一口石井,上面搭了个凉亭,周围还有神龛,香灰堆积如山。那名衙役见状解释道:“李少侠,传闻当年西楚霸王劈开此井,一道龙气藏于其中,因此有了井龙王。”“有传闻此井与紫阳湖、东湖相连,还能通到长江,但无论湖水如何暴涨,井中水位始终不变,所以百姓常年供奉井龙王…”“井龙王?”李衍上前几步,看向井中,但见里面漆黑一片,无需施展神通,就能闻到一股恶臭。这臭味有些古怪,不像是鱼虾**,倒有些像河中淤泥的腥臭。他摇动轱辘,打上一桶水。果然里面浑浊无比,还带着泥沙。那衙役啧啧道:“要我说,就是地下水脉改道,引来了河底污泥,百姓们不懂,才胡乱传谣。”李衍则摇头道:“若是单纯水脉改道,宝通禅寺又何须叫我前来查看?”说着,掐动法诀深深吸了口气。各种味道涌入鼻腔,果然,其中有股淡淡的阴气残留,若非全力施展神通,根本发现不了。李衍眉头一皱,对着衙役开口道:“有劳几位,找来附近百姓,我有事要询问。”这种事,衙役们自然在行,没过一会儿,便找来了几名老头老太婆。此地已远离岸边,因此居住者都是普通百姓。见他们颤颤巍巍的模样,李衍安慰道:“诸位莫怕,我是受宝通禅寺之托,前来处理此事。”听到宝通禅寺,老头老太们明显松了口气。“这井水是何时变浑?”“回大人,是在半个月前。”“当时可有何征兆?”“这…一觉醒来,井水就变得浑浊,朝廷派了人查看,富户们也请了端公做法,都没找到原因。”就在这时,后面的一名老头犹豫道:“回大人,老朽倒是发现些异常。”“老朽身体不好,半夜要起夜十来回,根本睡不着,我记得那天晚上,似乎听到什么东西在地下嘶吼,但只是吼了一声。”“莫非,是井龙王在示警?”旁边衙役闻言,连忙训斥道:“你这老头,可莫要胡说八道!”说着,对李衍拱手道:“李少侠,这些天乱七八糟谣言,还有说楚霸王真身埋在地下的,这不胡扯么!”他有些不耐烦。这帮老头老太整天闲着没事干,就喜欢胡说八道,很多谣言,都是他们编造而出。那老头也急了,“我亲耳听到,岂是胡说?”衙役训斥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听到?其他人都聋了?肯定是半夜糊涂了…”旁边的百姓也摇头道:“我们都没听到。”“这…”老头有些委屈,却也不再多说。“都别吵了。”李衍止住众人,又向衙役询问道:“朝廷没有请术士前来查看?”他说的术士,自然不是指普通巫婆神汉。衙役低声道:“听说王府的高手也来看了,但也没发现什么,只说是水脉改道。”“嗯。”李衍微微点头,若有所思。这种事也极有可能,鄂州乃千湖之地,地下水脉极其丰富,大小支流无数,改道很正常。若是连同了什么湖泊,将水下阴煞之气引来,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当然,为防自己看走眼,他还是掐动法决,小指轻轻一勾。嗖!腰间皮囊内,一个刍灵纸人顿时飘起,在空中上下飞舞,随后没入井中。眼前景象,看的周围百姓瞪大了眼睛。这可是真正的玄门术法。他们平日所见,大半都是装神弄鬼者,哪见过这种手段?李衍也顾不上搭理,双眼紧闭。刍灵纸人最擅于探查,即便里面一片漆黑,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这霸王井确实年代古老,周围井壁都是青石垒砌,一片斑驳,布满青苔。水位距地面约五六米,一座石制神龛镶嵌在井壁上,看模样就年头不少,被浑浊污水淹没了半截。这神龛内,供奉着一座石像,龙头人身,穿着官服,并无异常气息。但神像头颅上,却出现几道裂缝,看痕迹竟是最近才出现。除此之外,便没发现什么。李衍眉头一皱,撤去手诀,那刍灵纸人顿时燃烧,化为飞灰落入水中。随后,李衍睁眼,转身询问道:“这井龙王,你们供奉了多久?”其中一名老头开口道:“听祖上说,自唐宋之时便开始供奉,是因为兵灾一度中断,但年景安稳时,周围住户都会按时供奉。”“哦。”李衍又看了看水井,若有所思。里面确实有井龙王,但却并非真龙气,而是百姓常年供奉而诞生的俗神,和土地爷有些相似。这类俗神,一般都无坏处,飨食香火,顶多能保持水质清澈,消除阴煞之气。如今看来,多半是地下水脉变动,俗神井龙王也烟消云散,因此阴煞之气上升。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真有什么问题,凭他如今的玄水遁术,还没法在水脉中穿行。想到这儿,李衍摇了摇头,“很可能就是水脉变道,估计再等个数月半年,水质才会恢复。”“听到了没?!”衙役连忙开口道:“这位可是真正的大师,他说的话,你们还不信?今后别乱传了…”李衍没发现的是,刍灵纸人化为飞灰,落入水中,残留的气息不断下落。浑水之中,忽然卷起水流,将这些飞灰连同气息,尽数卷入水脉深处。在一个黑暗角落,硕大冰冷的眼睛缓缓睁开…“好了,就这吧!”那为首的衙役训斥了一番后,才驱散百姓,转身对着李衍笑道:“李少侠,咱们走吧,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驴肉可是一绝…”话音未落,李衍便汗毛耸立,猛然转身。呼~只见水井之中,一股黑烟呼啸而出,在空中一个翻滚,恐怖的气息,让在场众人心中发凉。李衍更是瞪大了眼睛。这股气息,他曾经闻过,正是在前往簸箕墩的路上,湖中那头神秘巨鼍!不等他有所反应,黑烟便呼啸而来,直接钻入了那名衙役嘴里。“李少侠,这,这…”此情此景,吓得周围衙役浑身发抖。而被附身的衙役,则头颅低垂,踮着脚尖,口中痰鸣作响,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别乱动!”李衍连忙呵止众人,随后拱手道:“前辈阴神前来,不知有何要事?”他可是知道,眼前这玩意儿,和神秘的云中君神阙有关,而且道行高深,一旦发怒,他们都要倒霉。突然现身,肯定有原因。果然,那衙役适应了一会儿,才呼噜着嗓子,用生硬的腔调说道:“叫…那小子来…有事…交易…”李衍顿时了然,这巨鼍要找吕三!他们穿过拥挤街道,直奔西南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