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昏暗,晨雾蒙蒙。山岭间乱石堆砌,长满藤蔓绿草,两侧山崖峭立,植被繁茂,好似翠绿屏障。碎石嶙峋间,隐约能看到一条古道,可惜荒凉枯寂,好似被岁月掩埋。夜郎古道并非一条,来源也众多。有汉武帝为震慑东越国,派兵开凿。有始皇帝下令修建的僰道,也称夜郎道。而当阳这一条,年代更为久远,还在春秋战国前。古巴楚之人,既可由此道顺水而下入海,亦可经蜀地出发,由滇州至身毒(古印度)。曾经,也是商路繁荣之地。而如今,早已荒废,只是偶尔在两侧悬崖之间,能看到古代僰人悬棺。晨雾蒙蒙,一条条猛虎身影斑斓。刘纲所化巨虎,从雾气中缓缓爬出,两只灯笼般的大眼血光闪烁,在密林草丛间,望着对面山崖,低吼道:“到了,就是那里!”李衍抬头打量,只见对面悬崖上,雕刻着大小神像,类似佛门石窟,却全是道门神祇。荒草藤蔓遮掩,许多神像都已碎裂,有的连头都已经消失,好似一座失落的遗迹。这里位于夜郎古道中心区域,周围群山环绕,似乎是曾有地龙翻身,古道各处都被乱石填塞,有些地方甚至形成了小型湖泊。若非刘纲带路,根本找不到。在对面石窟中央,还有一座悬空道观,看起来年久失修,连两旁上山的栈道,都只剩下几根木桩。至于那道观,则只剩残垣断壁。李衍眼睛微眯,“怎么如此荒僻?”刘纲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沉声道:“与老夫不同,夫人她心性柔和,还阳后不改品性。”“当时我俩还阳,老夫对人世间毫无留恋,隐居于山中修行,而她却还能四处游历,行侠仗义,只不过隐藏身份,以‘湘媪’之名示人。”“她当年救了不少人,也收了几个弟子,即便低调,也有一堆人簇拥在身边,形成个隐世法脉修行。”“这个地仙窟,当初就是弟子们所建造,但后来有不知好歹的十殿阎罗‘活阴差’上门,还惹来了一个法脉窥视。”“虽被我等击退,但长此以往,迟早会出麻烦,老夫就决定将地仙窟进行改造。”“老夫得了于吉藏书,对方仙道手段也算熟悉,便带着弟子刨了几个楚汉王陵大墓,将其中布置取来,尽数安置在地仙窟中。”“那些个手段虽说阴狠,但也安静了许多。”而李衍,则注意到了其他事,开口道:“前辈,我有些好奇,罗酆一脉‘活阴差’,和十殿阎罗‘活阴差’有何区别?”好不容易碰到这种老古董,知晓天地间许多秘密,李衍自然能问一点是一点。谁知,刘纲听罢却陷入沉默,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摇头道:“此事,老夫也说不上来。”“这种事,涉及到玄门最深隐秘,登神成功者,后辈虽能借其力量,却不会被透露半点,据说会触犯《天条》。”“我们这些还阳者,听起来厉害,实则不过是可怜虫,在阳间提前布局,坠入幽冥后,也不敢随意乱跑,等待时机降临还阳。”“阴司到底什么情况,老夫也不清楚。”“但活了这么久,有些事也隐约瞧出线索。”“先秦时期,活阴差便已出现,不过自称是‘黄泉使者’,到了汉时,又叫‘泰山来客’,所学传承和咱们一样,都来自罗酆一脉。”“或许,与封神有关。”“而自佛门传入后,事情就又有了变化,罗酆一脉的‘活阴差’越来越少。”“到了唐末,很多都已是领‘十殿阎罗’之命的活阴差,传承也不再是《罗酆经》,而是《六道经》,行事也更加隐秘。”“老夫一直防着他们,自然暗中打听,这些人似乎暗中也有联络,就在泰山和丰都二地,基本不参与玄门之事…”李衍听出了味道,“和人间香火有关?”“或许吧。”刘纲似乎有些厌烦,“不登神,终究是命不由己,阴司到底是什么,老夫也说不清楚,等你死了自然知晓,想这些没用。”说罢,又望向对面,“地仙窟的入口,就在那道观里面,其中有许多布置,道行再高也承受不住。”“进去后,一切听老夫指示。”话音刚落,便是一声低吼。霎时间,周围密密麻麻的伥鬼蜂拥而出,手脚并用,从山崖各处爬向那座道观。山上栈道已毁,但显然拦不住这些伥鬼。他们攀爬、跳跃,动作飞快。伥鬼这东西,依附的肉身只能用三天,因此毫不在意,一个个手脚血肉模糊,连骨头都磨了出来。而鬼教之人,显然也有了防备。呼~刚到洞口,熊熊火焰便喷涌而出。磷火伴着火油,当即就将几头伥鬼烧成火球,冒着浓烟,滚落下山。但伥鬼的可怕,并不在肉身。尸体还未落地,腥臊的阴风便呼啸而起,顺着缝隙,钻入道观之中。然而,道观中同样有所布置。里面挂着一张张白色符纸,黑笔勾勒怪异符文,哗啦啦抖动,直接将伥鬼神魂击散。李衍眉头一皱,“是冥火铳。”这玩意儿他是分外熟悉。并非玄门工匠打造的高级玩意儿,而是那种竹筒冥火铳,虽说做工粗糙,且不能随身携带,但胜在制作简单便宜。看来天圣教资源充沛,即便朝廷占了朱家堡那座磷矿,他们也在源源不断制作此物。“雕虫小技。”刘纲毫不在意,又发出一声低吼。山崖上的伥鬼立刻转换策略,只有几只靠近洞口,随后猛然张嘴,喷出密密麻麻的黑烟。那些黑烟,竟全是类似蚊子的蛊虫。而喷出蛊虫后,几头伥鬼也好似泄了气的皮球,迅速干瘪,倒在地上没了动静。好阴险的老鬼!李衍不动声色,看了刘纲一眼。从对方话中,他已得到一些信息。一是还阳后,还要重新修行。二是还阳后所占据的肉身,最好是从胎儿开始,除非弄出适合自己的躯体。所以,刘纲夫妇修炼《太阴炼形术》的肉身,才会被鬼教觊觎。肉身应该就像是硬件,神魂类似软件,即便神魂再强大,肉身跟不上,说不定比前世道行更差。如无意外,天圣教的人四处寻找天灵地宝,就是给他们那“天圣公”弄一副强悍躯体。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普通人死后不久,肉身还未腐坏,阴差阳错还阳,也仍然是普通人,顶多死后化作厉鬼。这老鬼肉身被夺,占了异种虎胎,转修妖身,但人魂虎身,道行肯定比不上前世,因此行事格外小心。但其最可怕的,还是传承和经验。几次还阳修炼,仅他知道的,就有《北帝经》、白道人传承、于吉方仙术、《长身仙库》。各种术法信手拈来,加上丰富的经验。想想,都令人头皮发麻。而在对面,形势也出现转机。随着蛊虫涌入石壁道观,里面顿时传来一声声惨叫,冥火铳也随之停歇。而刘纲所操控的十几头猛虎,也早已无声无息爬上山坡,借着那些凸起的石块左蹦右跳,直接扑进了道观之中。这些山中猛兽,可不怕什么符箓。一时间,道观内惨叫声、咆哮声此起彼伏。很快,里面就平静下来。“走!”刘纲一声低喝,纵身跃下山坡。李衍仓啷一声,抽出断尘刀,紧随其后。此刻,远方太阳终于升起。在阳光刺破晨雾,照向山谷之时,所有的伥鬼,连带刘纲和李衍,都已钻入道观山洞之中。山谷内,再次恢复寂静。唯有天空之中,吕三的鹰隼上下翱翔,又落在对面树枝上,静静望着破败道观………………“援兵什么时候能到?!”当阳县衙内,沙里飞有些焦躁不安。大堂上,张县令和杨捕头皆闭口不语。他们也是有些尴尬,没想到昨日刚求人家帮忙,就发生了这种事。看这沙里飞话里话外,是替当阳县挡了灾。真武宫的阳呈子也有些无奈,摇头道:“眼下鄂州这局势,到处都是人手紧缺,贫道只是小辈弟子,实在不清楚。”就在这时,一名衙役跑了进来,急声道:“回禀大人,外头来了一道人,说是从武当山而来。”“快快有请!”张县令眼睛一亮,连忙出门迎接。其他人动作,自然也是不慢。待众人来到县衙门口,只见外面站了一名道人,玄色道袍,身背长剑,体型高大,满脸络腮胡,腰间还有个硕大的酒葫芦。他醉眼朦胧,浑身酒气,看到众人出门后,嘿嘿一笑,“这么多人…贫道可喝不过。”噗通!话未说完,便已扑倒在地,打起了呼噜。众人看到,皆是面面相觑。沙里飞脸上更是浮现出一丝怒意,转身对着阳呈子冷笑道:“瓜怂的,老沙我可真长了眼。”“紫盖山上被妖邪渗透,说好了援军,却派来个醉鬼,就指着我们使唤是吧!”阳呈子先是尴尬,随后看着地上醉道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满是激动,颤声道:“他,他是玉龙子师叔!”沙里飞察觉不对,小心问道:“很厉害?”“岂止是厉害。”旁边的竹山教弟子,眼中也满是崇拜,“这位玉龙子前辈,乃是鄂州最厉害的捉妖人!”…………地仙窟的道观,乃是将山壁掏空,外面显得古朴,里面更加简陋,就是一座石窟,周围粗糙不平。入门后便是一座大殿,石柱为梁,上面贴着的白色符纸,都已被猛虎撕碎。地上躺了十几具尸体,却只是被咬死,此刻已被伥鬼附体,扭动着身躯,缓缓爬起…大殿供桌石台上,矗立着三尊神像。这三尊神像,全部是石头雕刻,皆是蛇身人头,但模样却各有不同。从左往右,第一个蛇身似龙,还有人手臂,穿着叶片衣服,长着十二个头,看向四面八方,且头颅之上皆有龙角……第二个同样蛇身,却长了三个头,额头刻着日月星……至于第三个,则有九头,皆戴着冠冕。三尊神像年代久远,布满尘灰,历经岁月侵蚀,已快要坍塌,面孔也是模糊不清。李衍皱眉道:“这是何方神祇?”刘纲所化猛虎沉声道:“如今的玄门真是可笑,识得玉帝,认得佛陀,却不知三皇!”“老夫得师尊传承《三皇经》,不敢忘本,故供奉远古三皇。”“天皇氏制定了天干地支,组六十甲子,故以十二头象征…”“地皇氏定日月星与阴阳,以三头象征…”“人皇氏有九人,分天下九州而治之,以九头象征…”说着,恭敬趴在地上磕头。庞大的虎躯显得有些局促,却异常虔诚。李衍则恍然大悟。原来刘纲根基修的是《三皇经》。这本经书来历神秘。既有传闻是晋“神仙太守”鲍靓登山时,于山洞石刻上发现,抄录修行。也有说出自汉末道士帛和。据说《三皇经》有鬼神谱系、修道要诀和各种秘法。更麻烦的是,上面写着“凡诸侯有此文者,必为国王,妇人有此文者,必为皇后”。这可是犯了大忌讳。因此贞观年间,被太宗下令除毁。刘纲叩拜后,起身看向后方,再次发出一声低吼。哗啦啦!周围伥鬼当即手脚并用,绕过三尊神像,向着后方石窟爬去。李衍瞅了瞅,拎起地上一根冥火铳。刘纲显然也认识此物,低吼一声,几头伥鬼立刻折返,将剩下的冥火铳全部拿起。李衍看到后,心中暗自警惕。说实话,这些伥鬼比不上猖兵,更别说箓兵和阴兵,但附身后却异常灵活。要尸体足够,相当于一支不死军队。来到后方石窟,这里被凿出大大小小石洞,还有烟火熏烧痕迹、碎裂的陶罐,应该是原本教徒住所。不过如今,同样早已破败。而穿过这座石窟,竟有一座天然溶洞,遍布钟乳石,斜斜向下,深入地脉。当进入溶洞,李衍便察觉不对。啪!远处地面,忽然出现一只血手印。随后,更多的血手印出现。啪啪啪!伴着扑鼻的血腥气,密密麻麻的血手印遍布整个洞窟,似潮水般涌来…第二更迟点